汽车旅馆的房间里,弥漫着一股廉价消毒水混合着潮湿霉菌的味道。
窗外的霓虹灯牌坏了一半,“天堂”两个字只剩下“夭”和“土”,一闪一闪,把光怪陆离的色彩投射在众人疲惫的脸上。
电视机开着,里面正播放着一档嘻嘻哈哈的综艺节目,主持人的夸张笑声和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形成了尖锐的对比。
何坚抱着自己的女儿,蜷缩在角落的沙发上,他的妻子用手帕无声地擦拭着眼泪。何坚的身体在微微发抖,他不敢看任何人,只是把头埋得更深,嘴里反复念叨着:“对不起……都是我……连累了大家……”
他的声音很小,但在落针可闻的房间里,却格外刺耳。
应十三坐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,正用一块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短刀。刀身寒光凛冽,映出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。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过,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境外银行账户的余额,数字后面跟着一长串的零。他正在评估,这趟亡命之旅的风险,是否已经超出了他能接受的价码。
月见站在窗边,背对着所有人。她像一尊融入阴影的雕塑,一动不动。只有窗户玻璃上倒映出的、她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,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。复仇之路,本就艰难,现在又加上了来自冥府官方的追杀,前路几乎被彻底堵死。
柳瑶的魂体坐在床沿,她的身体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凝实,却也透着一种脆弱。她看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,看着他们脸上或愧疚、或迷茫、或盘算的神情。这个刚刚因为共同目标而勉强凑在一起的队伍,在遭遇第一个真正致命的打击后,似乎已经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。
“行了。”
一个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林墨从洗手间里走出来,脸上还带着水珠,他用毛巾胡乱擦了把脸,然后把毛巾丢到一边。
他环视了一圈,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。
“一个个的,跟奔丧似的。不就是一张通缉令吗?又不是催更单,至于吗?”
他走到电视机前,啪的一声关掉了它,房间里瞬间只剩下霓虹灯牌闪烁时发出的微弱电流声。
“再说了,”林墨双手插兜,靠在墙上,歪着头打量众人,“跟全世界为敌,听起来还挺酷的,不是吗?”
没人笑得出来。
应十三擦刀的动作停顿了一下,连头都没抬。
何坚把头埋得更低了。
林墨也不在意,他径直走到应十三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
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,”林墨开口,“风险太高,收益太低,准备跑路了,对吧?”
应十三终于抬起了头,目光冷漠。
“生意而已。”他吐出四个字。
“好,那就谈生意。”林墨伸出两根手指,“你的价码,我加倍。另外,跑路费,我也全包了。从现在起,你不是我的雇员,你是我的合伙人。赚了钱,我们分。”
应十三的瞳孔收缩了一下。他盯着林墨,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这是不是一个玩笑。
林墨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,他已经转过身,走向了窗边的月见。
“你的仇,我帮你报。”他的声音不大,但每个字都砸在月见的心上,“阴魂宗也好,顾千寒也罢,算我一个。你想怎么杀,我陪你。搭上我这条命,也行。”
月见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。她依旧没有回头,但那挺得笔直的背脊,似乎松弛了一丝。
最后,林墨走到了蜷缩在沙发上的何坚面前。
何坚不敢抬头,身体抖得更厉害了。
林墨蹲了下来,平视着他,声音变得很柔和。
“老何,抬起头来。”
何坚慢慢地抬起头,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全是绝望和自责。
“林墨小哥,你……你杀了我吧,我就是个累赘……”
“你不是累赘。”林墨打断了他,语气不容置喙,“你是我们的家人。家人,就是不管闯了多大的祸,捅了多大的篓子,都不会被丢下的。懂吗?”
他伸出手,轻轻拍了拍何坚女儿的头,那个被吓坏了的小女孩,竟然没有躲闪。
做完这一切,林墨才站起身,走向房间里最后一个人。
他走向柳瑶。
她的魂体在灯光下有些飘忽,那双总是带着清冷和疏离的眼眸,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,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。
林墨没有说话,只是伸出手,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。
那不是实体,只是一团阴气的凝聚,但林墨握得很用力。
“以前,”他开口,声音很轻,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,“我想的是,怎么在这乱七八糟的世界里活下去。”
他顿了顿,看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继续说。
“现在,我想的是,怎么跟你一起,好好地活下去。”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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