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未散，残星犹悬。芦苇荡尽头，水道渐宽，晨雾如纱，笼住远处山影。众人乘舟而行，桨声微响，似怕惊破这片死寂。
徐弘祖立于船头，目光掠过水面，眉头紧锁。昨夜伏击虽胜，却未曾真正脱险。他心中清楚，强盗虽退，然此地偏僻，若无舟楫，便如断翼之鸟，寸步难行。
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呼：“不对！水……水进来了！”
话音未落，船身一沉，众人皆感脚下湿意漫起。有人掀开舱板，只见底舱已积半尺深水，木板缝隙间汩汩渗出。更有甚者，船尾处竟有一道裂口，边缘参差，显是人为所为。
“糟了！”一人惊叫，“船要沉了！”
混乱骤起，有人欲扶船板，有人慌乱抓物，唯独徐弘祖稳立不动，目光扫过四周，低声喝道：“别乱动！先堵漏！”
说罢，他俯身扯下外袍，团作一团塞入裂口，又命人将干布衣衫尽数撕碎，层层填压。奈何裂缝过大，水势不止，片刻之间，船身已倾斜，吃水更深。
“来不及了。”他咬牙开口，“弃船，上岸。”
众人面面相觑，终是无奈点头。岸边尚远，水寒刺骨，可此刻已无选择。徐弘祖率先跃入水中，冰冷河水瞬间浸透全身，他却咬牙稳住身形，回头叮嘱：“莫慌，顺水流漂，莫逆流挣扎。”
一行人纷纷跳水，或抱浮木，或相互扶持，艰难向岸边游去。途中有人呛水，有人体力不支，幸得同伴拉拽，方未沉没。
待至岸边，众人浑身湿透，瘫坐泥滩之上，气息粗重，面色惨白。有人咳嗽不止，有人四肢发抖，更有人望着水中缓缓下沉的船只，眼中尽是绝望。
徐弘祖缓步上岸，回望那片水域，只见船影已隐入波光之中，只剩几块残板随浪起伏。他蹲下身，伸手探入水中，捞起一块浮木，指尖触到一处凹陷——赫然是三道深深的刀痕，横贯木面，边缘焦黑，似曾被火灼烧。
他神色微凝，心知此事非自然破损，而是有人蓄意为之。是谁？何时？为何？一时之间，不得而知。
“大人……”一名随从声音沙哑，“如今船毁，前路茫茫，我们……该如何是好？”
徐弘祖缓缓起身，环视众人。他们衣衫尽湿，面容憔悴，眼神中满是疲惫与惶恐。他知道，此时最需镇定，最需方向。
“先歇息。”他语气平静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，“脱下湿衣拧干，围坐取暖。切记不可睡着，否则寒气入体，易生大恙。”
众人闻言，虽不愿动弹，却仍依言行事。有人解开腰带，褪下外袍；有人摸索怀中，取出最后几块米饼分食。虽少，却足以维系性命。
徐弘祖则从怀中取出布袋，从中抽出一本笔记。纸张已被水打湿，边角卷曲，字迹模糊，他却仍翻至一页空白之处，用指蘸泥，在纸上勾勒出大致地形。
“此地距河口约二十里，若沿河而行，三日可达镇甸。”他一边画，一边低声说道，“虽步行艰难，然并非绝路。”
“可……可如今无舟无马，伤者未愈，如何前行？”另一人问道，声音中透着不甘。
徐弘祖抬头，目光坚定：“靠脚走，靠手攀，靠心撑。天欲困我，我亦可行。”
众人闻言，沉默良久，终有几人轻轻点头，眼中重燃一丝希望。
风自河面吹来，带着湿冷之意，也带来一丝清醒。他们虽狼狈不堪，却尚未落入绝境。只要还有一口气在，便仍有出路。
夜色渐浓，四野无声。远处林木摇曳，偶有夜枭啼鸣，划破寂静。众人围坐一处，彼此靠近取暖，渐渐闭目小憩。
唯有徐弘祖仍立于河畔，手中握着那块带刀痕的浮木，目光投向远方。他心中明白，今日虽逃出生天，然前方未知更多，危机未解，敌人未除。眼下，不过是新的开始。
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，转身回到众人身边，盘膝坐下，闭目调息。夜风拂过，衣袍猎猎作响，却再无人言语。
黑暗中，唯有河水潺潺，如诉如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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