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序幕：穹顶之下》

夜幕如同一条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，缓缓覆盖了这座巨大的、被严格划分为两个世界的城市。云端之上，悬浮的穹顶建筑群散发着柔和的人造光芒，如同镶嵌在夜空中的一串串冷冽珍珠。空中走廊连接着摩天楼宇，流线型的飞行器悄无声息地滑过，留下淡淡的光痕。透过巨大的落地窗，可以看到内部灯火通明，衣着光鲜的公民们脸上挂着精心调校过的、恰到好处的微笑，享受着AI为他们量身定制的娱乐和社交。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，高效，完美无瑕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经过过滤的、带着甜香的气息，那是“愉悦因子”扩散器的味道，旨在维持区域内居民的积极情绪基线。这里是“伊甸”，云端议会对它的称呼，一个没有痛苦、没有悲伤、只有永恒和谐与进步的乌托邦。

然而，在这片光洁的表面之下，一丝难以察觉的裂缝正在悄然蔓延。对于像年轻议员凯斯这样的人来说，这种完美开始散发出一种塑料般的虚假气味。他刚结束一场为他举办的晋升庆祝派对，派对由他的个人AI助手策划，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：宾客是算法匹配的最优人选，对话主题是当前最时尚无害的，连笑声的分贝和频率都似乎遵循着某种愉悦曲线。此刻，他独自站在公寓的观景台前，俯瞰着脚下无边无际的、被称为“根基”的地面世界。那里灯光稀疏，大片区域隐没在黑暗中，与云端的璀璨形成残酷对比。一种深切的空虚感，像冰冷的潮水般漫上他的心头。他拥有的快乐记忆库容量巨大，随手调取一段，都是成功的喜悦、被认可的满足、虚拟旅行的新奇刺激。但这些记忆感觉轻飘飘的，像褪色的照片，无法在他内心激起真正的涟漪。他渴望某种沉重、粗糙、甚至带着刺痛感的东西，某种能证明他真实存在的东西。

视线向下，穿透层层云雾，抵达城市的地基——地面世界，“铁雨区”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区域之一。这里终年弥漫着工业排放的烟雾和潮湿的水汽，建筑拥挤破败，街道上污水横流，但处处充满了云端难以企及的、野蛮生长的生命力。巨大的云端支柱穿透锈蚀的屋顶，如同神话中支撑天空的巨柱，同时也是权力和隔离的冰冷象征。在这里，表情是鲜活的，有绝望的麻木，有歇斯底里的愤怒，也有在困境中迸发出的、短暂却真实的欢笑。由于“情绪税”的严厉征收——任何被监测到的“过度”负面情绪都会导致能源配给削减或更严重的惩罚——一种地下的反抗形式应运而生：黑市。而在黑市诸多见不得光的交易中，最特殊、也最隐秘的一种，正在“遗忘角落”咖啡馆的暗室里进行。

《第一章：遗忘角落》：

“遗忘角落”咖啡馆坐落在铁雨区一条不起眼的背街小巷里，门脸狭窄，招牌上的字迹因年久失修而斑驳脱落。推开沉重的、带着吱呀声响的木门，一股混合着劣质咖啡因粉末、陈旧木头、潮湿空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臭氧气味扑面而来。与外面的阴冷杂乱相比，室内显得异常温暖，甚至有些闷热。昏黄的灯光从悬挂着的、积满灰尘的吊灯上洒下，勉强照亮了几张磨损严重的木桌和椅子。墙壁上贴着早已泛黄的旧时代海报，内容模糊不清。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播放着信号不稳、夹杂着噪音的怀旧音乐，反而为这里增添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安宁感。

店主老周，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、头发有些花白、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，是这幅画面中最稳定的存在。他几乎总是站在吧台后面，手里拿着一块雪白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软布，一遍又一遍，不厌其烦地擦拭着那些已经光可鉴人的玻璃咖啡杯。他的动作缓慢、专注，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。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微笑，眼神慈祥而包容，像一位倾听忏悔的神父。对于常客，他记得他们的偏好，甚至会悄悄多给一点糖。对于陌生人，他则保持着一份恰到好处的距离和警惕。

但咖啡馆里真正的秘密，藏在最里侧那排看似普通的书架后面。一个巧妙的机关，轻轻推动某一本特定的、书脊破损的旧书（书名是《悲恸地理志》），书架便会无声地滑开，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。通道尽头，是一间被隔音材料严密包裹的暗室。这里，就是“悲伤交易所”的核心。

此刻，暗室内气氛凝重。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，掩盖了其他细微的声响。墙上挂着几块显示屏，跳动着复杂难懂的生物神经信号波形图和加密的数据流。中央摆放着一台看起来像是从废旧医疗设备堆里拼凑出来的仪器——主体是一张略显破旧的皮质座椅，连接着许多缠绕在一起、接口各异的线缆，顶端是一个布满微型传感器和微弱LED灯光的头罩。这就是老周用来提取和封装记忆的神经接口装置，虽然外观粗糙，但技术核心却异常精密，显然超出了地面黑市的普通水准。

一位面色憔悴、眼窝深陷的年轻女子正坐在椅子上，戴着头罩。老周站在她身边，声音低沉而富有安抚力：“放松，艾拉。回想那个时刻，让情绪自然流动。不要抗拒，只是观察和感受。”女子的身体微微颤抖，眼角渗出生理性的泪珠，顺着脸颊滑落。显示屏上，代表“悲伤”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