祠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,黏稠而滞重,压得人胸口发闷。
百年未换的青石板在脚下泛着冷光,每一步踏上去,都像踩进幽深的历史回响中。
烛火在牌位间摇曳,将一排排黑漆木牌映出扭曲的影子,如同无数沉默的鬼魂,在暗处缓缓蠕动。
阴冷的气息自地底渗出,贴着脚踝攀爬而上,带着腐朽檀香与陈年尘土混合的气味——那是时间与执念共同发酵的味道。
顾廷深跟在苏清月身后,他见过她以符镇煞、以契封灵,冷静得近乎无情;可他从未想过,有一天她会站在这里,直面顾家血脉最深处的禁忌——那位盘踞横梁、化执为规的老太爷之灵。
那团黑雾不再是简单的亡魂,而是一段被固化百年的程序,一道凌驾于血缘之上的规则代码。
它筛选继承者,剔除“异端”,用铁血手段维系所谓“正统”。
可如今,这道曾被视为家族脊梁的存在,正被一张薄纸挑战。
“他曾支持谢临川,说是为了顾家延续气运。”顾廷深的声音划破寂静,语气里藏着一丝苦涩的自嘲,“我以为那是远见……现在才明白,不过是和魔鬼签了契约。”
苏清月没有回头。
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森然排列的牌位,手轻抚过布包边缘,动作从容如赴约。
清冷月光从窗棂漏下,洒在她素白的衣襟上,衬得她眉目如霜。
唇角微扬,讥诮溢于言表:“拿邪修换气运?呵,这笔账算得真精明。别人的血肉填自家窟窿,债主上门时,烧的还是顾家祖坟。”
话音落下,她取出一张纸——电费单复印件,边缘略显褶皱,打印字体清晰可辨。
在几位赶来的族老惊怒交加的目光中,她将其稳稳贴在“顾氏始祖”牌匾正下方,不带丝毫犹豫。
“这……成何体统!”一位白发族老颤声怒斥,手指哆嗦指向她,“祖宗之地,岂容此等亵渎!”
苏清月置若罔闻。
她仰头望向横梁上翻涌的黑雾,声音不高,却穿透每一寸空间:“根据《阴阳共守契》附属条例第三条:凡占用阳世空间、借用地脉维持执念不散者,须按面积缴纳灵气使用费及阴阳环境调节费。”
她伸出两指,点向那张电费单:“顾老太爷,您执念灵体占地三百一十七平方米,持续一百零三年,未缴灵能共计十二万三千单位。另因阴气过盛,三次吓哭重孙,造成精神损害,需额外赔偿。”
众人瞠目结舌。灵气缴费?吓哭小孩赔钱?荒唐!
就在此时,保温箱中的小莲忽然“咯咯”笑出声来。
笑声清脆如银铃,带着婴儿特有的天真无邪。
随着笑声荡开,一缕金光自她鼻尖溢出,纯净明亮,宛如晨曦初破黑夜。
那光似有意识,轻盈跃起,精准点在电费单上。
“轰——!”
金色火焰腾空燃起,纸张瞬间化作一道流光璀璨的催缴令,如活物般疾射屋顶,没入黑雾之中!
“吼——!”
黑雾剧烈震荡,发出震耳咆哮。
祠堂气温骤降,阴风呼啸,吹得烛火狂舞,几乎熄灭。
雾中凝聚出一张苍老愤怒的面孔,死死盯住苏清月:“竖子妄言!我乃顾家根本,定纲立矩!岂容外姓妖女放肆!”
“根本?规矩?”苏清月冷笑,纹丝不动。
她抬手轻划,灵光闪现,半空中浮现流动影像——画面中,谢临川设阵炼童魂,角落处,一缕黑气悄然探出,冷漠旁观后缩回。
正是老太爷执念之灵,纵容惨剧。
“你不是为了顾家,只是为了掌控。”她声如寒霜,“现在,你的‘家族管理权限’,因严重违背《阴阳共守契》人道原则,已被撤销。”
话落,掌心金光再闪,一枚繁复符印浮现升空,上书大字熠熠生辉:【顾氏气运监管权移交书】。
落款赫然是——天地公证司·执契令认证!
刹那间,祠堂上方空气如湖面涟漪般荡漾开来。
一圈圈透明波纹扩散,虚空传来低沉古老的吟诵:
“奉顾氏列祖列宗共识:先祖顾望之,因一己私欲,纵容邪祟,损及阴德,其执念所化‘家规之灵’即刻废黜。”
音落,一道身披火焰羽衣的女子身影悄然显现,面容模糊却威压浩荡,手中托着燃烧赤红印玺。
“自今日起,顾氏气运监管权,暂交苏清月代管,直至选出德才兼备、心正行端之继承人为止!”
印玺光芒大放,祠堂内所有牌位齐齐微震。
十余道或明或暗的灵光自牌位飘出,在半空汇聚,朝着苏清月方向深深躬身一拜——那是真正先祖之灵的选择。
唯有那团黑雾,瞬间凝滞。
曾经高高在上的守护者,此刻沦为被全体祖先唾弃的罪人。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