德清庵,被悄然封锁了。
对外宣称,是庵堂年久失修,需闭门加固。
可庵内的气氛,却在无声诉说着另一个另外的真相。
黄昏时分,血色的残阳染红了天际。
刘太医被芸香领着,脚步匆匆地踏入了德清庵。
刘太医的一双眼睛却闪烁着岁月都无法磨灭的清亮。
可当他踏入庵堂的瞬间,那股混杂着草药、污秽、腐败的诡异气味,猛地扼住了他的喉咙。
他的脸色,唰地一下就白了。
糟了!
事情比他能想象到的任何一种情况,都要严重百倍!
大殿被临时辟为病房,十几具“活尸”般的病患躺在草席上,面色灰败,气息奄奄,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,证明她们还活着。
间或响起的呻吟,微弱得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。
“娘娘的懿旨,下官已经明白。”
刘太医没有多问一句废话。
在宫里活到他这个年纪,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——知道得越少,活得越久。
他只是一个医者。
救死扶伤,是他的天职,也是他唯一的护身符。
芸香将一个沉甸甸的药箱递上,并郑重地捧出那张折叠起来的纸条。
“刘太医,这是……懿安娘娘前夜梦会先帝,先帝亲口所授的‘禳灾避疫神方’。”
芸香的声音压得极低,却字字千钧。
“娘娘说,此方事关天机,不可泄露。唯有您这样德高望重的国手,方可领会其中神妙。”
“先帝托梦?”
刘太医心中一凛,伸出手,接过了那张纸。
纸张很薄,却重若泰山。
他缓缓展开。
下一刻,他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“沸水煮食饮……布巾蒙面,浸以醋水……污物石灰掩埋……”
这是什么?
这也能叫“方”?
没有君臣佐使,没有阴阳五行,更不见一味珍稀药材。
这几行字,简单得近乎粗鄙,古怪得让他这位行医四十年的老太医,感觉自己毕生所学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!
然而,当他的目光反复扫过那几行字时,一股莫名的寒意,却从他的脊背升起。
“断秽气根源……”
“防毒气入体……”
这些看似不经的话,在他脑海中炸开!
他行医一生,追求的最高境界,不正是医家圣言“治未病”吗?
而这几条看似古怪的规矩,不正是将“治未病”的理念,用最朴素、最直接、也最决绝的方式,贯彻到了极致?!
阻断!隔绝!净化!
这……这已经不是在治病,而是在……与瘟神宣战!
刘太医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,捏着纸条的手,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。
他猛地抬头,望向慈庆宫的方向,眼神中充满了狂热。
许久,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方向,深深地,深深地鞠下了一躬。
“先帝圣明!娘娘仁慈!”
“下官……领旨!”
与此同时,广渠门外,数万流民聚集的营地。
徐知远看着手中的密信,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。
信上的字迹娟秀,措辞却严厉如军令,命令他立刻执行那几条“吹毛求疵”的卫生规定。
推行,遭遇了极大的阻力。
让一群在死亡线上挣扎,连下一顿饭在哪都不知道的流民,去理解什么叫“防疫”,简直是天方夜谭。
“喝开水?等水烧开再放凉,老子早就渴死了!河里的水不也一样喝!”一个满脸黑灰的汉子,吐了口唾沫,大声嚷嚷。
“上个茅房还要跑半里地?还要撒那呛死人的白粉?官老爷就是吃饱了撑的,折腾我们这些贱民!”
“饭前洗手?笑话!老子的手比那发霉的窝窝头都干净!”
抱怨,嘲笑,阴阳怪气,此起彼伏。
更有人在暗地里散播,说这位新来的徐大人,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,拿他们这些流民的命,在玩过家家的游戏!
面对这一切,徐知远一言不发。
没有争辩,更没有发怒。
他只是默默地卷起袖子,带着几个亲信,亲手在营地最下风处,搭建了第一个符合标准的“净厕”。
他亲手监督伙夫,将一口口大锅里的水烧得滚开。
然后,在无数双或嘲弄、或麻木、或好奇的眼睛注视下,他将第一桶滚烫的开水晾凉,舀起一瓢,仰头一饮而尽。
咕咚!咕咚!
清冽的凉白开滑入喉咙,却狠狠砸在每一个围观者的心上。
行动,永远比言语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