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:风起青萍末

自那夜嬴政悄然离去,已过三日。期间,果然有沉默的侍者送来数捆刮削光滑的崭新竹简与一套锋利的刻刀,取代了那根磨秃的木箸。待遇的提升无声地印证着某种转变,但囚室的门,依旧只在送饭时开启,那高窗外的自由,依旧遥不可及。

沈知源伏案疾书——或者说,伏案疾刻。他遵从王命,将脑海中所知的简易数字符号、基础运算规则乃至一些简单的统计表格制法,逐一清晰地镌刻于竹简之上。这项工作耗费心神,手腕酸痛,却也让他在枯燥的囚禁中寻得一丝奇异的平静。每一笔刻画,都像是在与两千年后的知识体系进行一场孤独的对话,又像是在为那位年轻的君王,悄悄打开一扇窥探未来效率之道的窗隙。

然而,他的思绪却无法完全集中于刻刀之下。甘泉宫中,赵姬那慵懒又暗藏不安的目光,吕不韦那深潭般平静却暗藏机锋的审视,如同殿内氤氲不散的暖香,萦绕心头,挥之不去。他深知,自己已成为一枚无意间落入棋盘的异子,搅动了咸阳宫深处最微妙的平衡。

此刻的天下大势,正处于旧秩序崩坏前最后、也是最令人窒息的宁静之中。

关东六国,却仍沉溺于最后的迷梦,或苟延残喘。最弱的韩,地处中原腹地,首当其冲,早已沦为秦之附庸,不断割地求和,苟延残喘,君臣上下弥漫着绝望气息。与之毗邻的魏,信陵君魏无忌已死,再无抗秦柱石,都城大梁虽坚,然国土日削,民心涣散,昔日霸主雄风早已荡然无存。北方的赵,名将李牧虽如北境长城,屡却强秦,苦苦支撑,然国内郭开等奸佞当道,谗害忠良,与公子嘉等宗室势力争斗不休,庙堂之上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。东方的齐,自四十年前遭五国伐齐后便一蹶不振,其后君王后、齐王建母子苟安避战,对西方滔天巨浪视而不见,仿佛只要紧闭国门,灾祸便不会降临,君臣沉醉于临淄的繁华旧梦。南方的楚,幅员最为辽阔,带甲百万,潜力巨大,却因旧贵族势力(如昭、屈、景三家)盘根错节,相互倾轧,政令多出而力散,王权不振,如同一头昏睡的巨象,对外部威胁反应迟缓。最弱的燕,国小力微,地处偏远,太子丹虽有心抗秦,广纳勇士,然国内意见不一,只能在恐惧与侥幸间艰难摇摆。

合纵之约时而提起,却总因各国心怀鬼胎、互信全无而迅速瓦解。山东六国,就像六艘在逐渐升高的洪水中各自挣扎的破船,眼睁睁看着秦之堤坝日益坚固,洪峰即将倾泻,却无法合力堵漏。

沈知源刻下最后一个符号,放下刻刀,揉捏着酸痛的手腕。他走到高窗之下,仰头望去,那片被切割的秦国天空,湛蓝而高远。他能感受到,在这片天空之下,那股正在疯狂积聚、即将喷薄而出的毁灭性力量。而他,一个知晓历史结局的人,却被困于这力量的源头核心,无能为力,甚至自身难保。这种“上帝视角”带来的无力感,有时比死亡的威胁更令人窒息。

就在这时,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。并非送饭的老内侍,也非前日的谒者,而是……数人!

门锁响动,门被推开。

为首的是一名身着黑色官服、神色冷峻的中年官员,其官阶似乎比之前的谒者更高。他身后跟着两名捧着空白竹简和笔墨的书记官,以及两名按剑而立的郎官,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肃杀。

沈知源的心猛地提起。

那官员目光如电,扫过室内,最后落在沈知源以及他案上那些刚刚刻满新符号的竹简上,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。

“奉王命,”他开口,声音冷硬,不带丝毫感情,“咨问海外异人:山东六国,强弱几何?孰可先取?孰为后图?其民心向背如何?其权臣秉政者谁?——尔之所知,尽数陈于简上,不得隐匿!”

问题如连珠箭般射来,个个直指核心,关乎天下战略!

沈知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。

这不是简单的咨询,这是一场考试!一场由秦王主导的、对他价值极限的压榨性试探!

嬴政不仅要看他那些“奇技淫巧”的小术,更要直接拷问他对天下大势的认知与判断!这些问题的答案,任何一条流传出去,都足以引发邦交地震,甚至改变战争进程。而提问的时机,正在他罢相独揽大权、意图大展宏图之际,其用意深远。

他该如何回答?

如实道出历史?指出韩魏当先灭,赵楚为劲敌,齐燕可缓图?点明郭开、后胜等佞臣之名?这无异于直接为秦国的统一战争提供最精准的路线图,加速六国的灭亡。这与他作为历史学者的中立观察立场相悖,更仿佛成了历史的直接推动者,一种沉重的负罪感压上心头。

还是……有所保留,甚至给出错误信息?那无疑是自寻死路,嬴政必有渠道验证,一旦发现虚言,顷刻便是雷霆之怒。且朝中吕不韦旧势力未必不想抓他的错处。

冷汗,悄然浸湿了他的内衫。

那官员冰冷的目光依旧锁定着他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。书记官已然铺开竹简,蘸饱了墨,等待记录。

沈知源深吸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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