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越下越密，风却渐渐停了。
天地被冻成一块巨大的白蜡，连呼吸都能刻出痕迹。
我踩着没过脚踝的雪，向北，再向北——
脚印刚出现，就被风抹平，像有人急于擦去我来过的证据。
前方，终于出现那座被反复提及的城——
“燧城”。
城墙由黑石垒砌，石缝里嵌着无数细小的骨片，像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。
城门无匾，只在门洞上方凿出两个巨大的字：
“火主”。
字迹拙朴，却一笔一画像在临摹我旧日的签名，只是笔锋末端多了一抹圆润——
那是我不曾有的慈悲。
城门大开，却无守卫。
雪地上，两行脚印蜿蜒向内，像两条被冻住的蛇，引诱我走入深处。
我迈步，黑刃在背，至尊骨在胸腔里发出低沉的龙吟，与城墙里的骨片产生共鸣，
“咔啦”作响，像远古的钟被轻轻叩响。
城内，是一条笔直的长街。
街两侧，是连绵的骨灯——
灯座是人的腿骨，灯罩是头骨磨成的薄片，灯芯，是还活着的发丝。
每一盏灯里，都跳动着幽蓝的火焰，火焰里，映出我的脸——
却不是我此刻的表情，而是我曾在废灵村哭过、笑过、怒过的模样。
它们被抽取、被放大、被供奉，成为“火主”的圣容。
长街尽头，是一座高台。
台顶，立着那盏最大的骨灯——
灯座是一具完整的龙骨，灯罩是龙鳞磨成的圆穹，灯芯，是一截仍在跳动的龙脉。
灯焰，却是金色的，像被窃取的阳光，像被篡改的晨光。
高台下，跪着黑压压的人群。
他们穿着我的旧衣，剪着我的旧发，甚至模仿我走路时微微前倾的肩。
他们嘴里念叨的，是“火主”的圣名，却不再是我。
我止步，立于高台十步外。
雪落在肩头，瞬间被体温蒸成白雾，像一场迟到的雪。
我抬手，黑火在掌心凝成一线，却不急于出手——
我要等，等那盏灯里的人，自己走出来。
果然，灯焰猛地高涨，映出一张脸——
与我一般无二，却带着我不曾有的慈悲与威严。
那张脸在火里开口，声音像从井底传来，却传遍整座燧城：
“牧野，你终于来了。”
我答：“我不是来朝圣，我是来拆庙。”
灯焰暴涨，金色火舌卷向天空，像要吞噬整个雪夜。
我却一步踏入火中——
黑火与金焰相撞，无声炸裂，整座高台瞬间龟裂。
龙骨灯座发出凄厉的嘶鸣，龙鳞灯罩碎成飞灰，灯芯里的龙脉被我一把攥住，生生扯出！
龙脉在我掌心挣扎，像一条被抽了骨的长蛇，却迅速被至尊骨吞噬，发出满足的嗡鸣。
高台轰然倒塌，金色火雨从天而降，落在雪地上，瞬间熄灭，连蒸汽都不曾留下。
跪地的人群惊愕，哭泣，却不再是对我，而是对灰烬——
他们跪的，早已不是我，而是被篡改的名字，被窃取的火。
我转身，离开燧城，继续向北。
背后，黑石城墙发出连绵的爆裂声，像一场迟到的雪崩，把整座“火主”的城，一并掩埋。
风停了，雪却更密。
我听见自己的心跳，与至尊骨同频，一敲一答，像远处有人在叩一扇未开的门。
我知道，那扇门后，是更冷的风雪，是更黑的夜，是更亮的火。
我向北，走向更冷的风雪，也走向更热的火。
若我成灰，也要把最后一粒火星，种进人间的心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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