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像她自己。

完美，冷静，却也……失了一丝活气。

皇后凝视着那个“静”字，凤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、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厌恶。她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，将那张在她人看来堪称完美的字帖捻起，看也未看，便将其揉成一团，随意地丢进了脚边的炭盆。

雪白的宣纸触碰到赤红的银炭，瞬间燃起一捧明亮的火焰，将那个冰冷的“静”字化为一缕青烟，袅袅散去。

仿佛只有这炽热的、毁灭性的火焰，才能让她感觉到一丝真实。

“娘娘。”掌事太监苏培盛的身影出现在暖阁门口，他躬着身，姿态谦卑到了极点，却又不会让人觉得谄媚。

“说。”皇后没有回头，只是拿起一块丝帕，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握笔时指尖沾染的微末墨痕。

“查到了。司制房多出的那二十匹云锦，是被新晋的丽嫔身边的宫女取走的。司制房的管事碍于丽嫔新得圣宠，便……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。”苏培盛低声回禀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。

后宫之中，这种借着恩宠恃宠而骄、底下人捧高踩低的事情，再寻常不过。

皇后擦拭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。她终于缓缓转过身，看向苏培盛。她的脸上没有什么怒气，甚至连一丝波澜都看不见，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眸，深邃得让人心头发寒。

“知道了。”

她只说了这三个字。

苏培盛却觉得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。他知道，皇后越是平静，便意味着事情越不会轻易了结。

皇后没有立刻下令惩罚谁，反而站起身，走到一架多宝阁前。阁上摆满了奇珍异宝，她却只从一个锦盒中，取出了一支点翠嵌珠的凤凰步摇。那步摇工艺精湛，凤凰的羽翼由最上等的翠鸟羽毛镶嵌而成，流光溢彩，随着她轻微的动作，尾羽下的珍珠流苏轻轻摇曳，发出悦耳的清响。

她将步摇拿到窗前的光线下细细端详，语气闲适得像是在谈论天气：“本宫记得，开春时江南进贡了一匹‘烟霞罗’，霞光流彩，薄如蝉翼，皇帝见了都赞不绝口，说只有天上的仙子才配穿它。”

苏培盛的心猛地一跳，连忙应道：“是，娘娘记性真好。那匹料子，如今还锁在内务府的库房里，当宝贝似的供着呢。”

“嗯。”皇后将步摇放回锦盒，声音依旧不疾不徐，“去，把尚宫局的掌事给本宫叫来。”

片刻后，尚宫局掌事诚惶诚恐地跪在了暖阁。

皇后端坐在主位上，端起春禾新换的热茶，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，这才开口，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：

“就用那匹‘烟霞罗’，给丽嫔做一件新衣。要用最好的绣娘，最精细的苏绣，把她宫门前的那几株海棠花给本宫绣上去。记住，要快，三天之内，本宫要看到成衣。”

尚宫局掌事和苏培盛都愣住了。他们以为皇后会降下雷霆之怒，却没想到是如此厚重的赏赐。那匹“烟霞罗”，是连宫中几位老资格的妃嫔都眼馋不已的贡品！

尚宫局掌事不敢多问，连忙磕头领命。

待她退下后，皇后才对依旧有些不解的苏培盛淡淡一笑。这一笑，如冰雪初融，带着一丝女性特有的狡黠与洞察。

“年轻人爱俏，是好事。得了些恩宠，就想把自己打扮得更显眼些，让所有人都看见，这心思，本宫懂。”

她顿了顿，端起茶杯，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，变得深远而锐利。

“但她错就错在，不该把手伸得太长，忘了规矩。本宫今日就教教她，什么是真正的体面。”

“本宫赏她的，是天大的恩典，是连她自己都不敢奢望的荣宠。这件衣裳穿在她身上，六宫的眼睛都会盯着她。她会明白，她身上所有的光彩，究竟是谁给的。”

“至于那二十匹云锦，”皇后放下茶杯，发出一声轻响，为这场无声的较量画上句点，“就当是本宫赏给司制房，让他们给宫里的猫儿狗儿做几个新垫子吧。”

一句话，将丽嫔费尽心机搞来的云锦，贬低到了尘埃里。

这便是皇后的霸气。她不屑于为了一点小事大动干戈，那会显得她小家子气。她的反击，优雅、从容，却比任何严厉的惩罚都更诛心。她用绝对的权势和地位告诉你：你拼命偷窃的，不过是我脚边的尘土；而我随手赏赐的，才是你遥不可及的云端。

苏培盛深深地低下头，心中对这位女主子的敬畏，已然化作了刻骨的臣服。

整个下午，坤宁宫都沉浸在这种平静而威严的气氛中。皇后处理完宫务，又饶有兴致地翻看了几本诗集，仿佛那件小小的风波，从未在她心中留下任何痕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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