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还在吹，桥下的水没声儿。
陈山河盯着孟婆锅里那缕淡紫色的烟，它像一缕被遗忘的记忆，在沸腾的汤面上缓缓升腾、扭曲、散开。那烟丝不似寻常蒸气那般直上，反倒如有人在无声地打太极——起手推云，收势归元，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奏感。他眯起眼，总觉得这烟动得太过刻意，仿佛不是从汤中逸出，而是从某个更深处爬出来的。
他抬手摸了摸安全帽内侧贴着的赊账符，指尖刚触到那一角泛黄的纸片，就猛地一烫，像是被静电击了一下。这符自从系统冻结那天起就没安分过，夜里常发出微弱红光，像心跳监测仪上的波动线。而现在，它又开始发热了，温度不高，却持续不断，像是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，正悄悄刷着数据流，篡改着什么规则。
“第一锅，得你来舀。”孟婆站在大锅前，旗袍下摆沾着几块深褐色的汤渍，像是多年未洗的老斑。她手里握着一把改装过的电钻，前端焊了个不锈钢勺头，嗡嗡震着，像某种低频武器随时准备启动。
陈山河没动。
他知道这一勺下去，不只是舀汤，更是掀开一场变革的盖子。
白小纯从副控台走出来，手里捏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原料清单，纸张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。“枸杞、红枣、桂圆、黄芪……这些还能理解。”她声音冷静，“可‘情绪稳定剂’？这是哪来的？地府药典里可没有这种东西。”
“工地保温桶里泡过的。”孟婆咧嘴一笑，眼角皱纹堆叠成沟壑，“工地上那些熬夜赶工的活人，谁不靠点‘心理调节’撑着？我把他们喝剩的茶渣收上来，提纯了一下——灵气混着焦虑，正好中和亡魂执念。”
陈山河接过汤勺，顺手往锅底一探。测温枪“滴”了一声，显示八十二度整。
“火候刚好。”他说，“比贴瓷砖时调砂浆还讲究。”
白小纯皱眉：“你确定这不是在拿轮回开玩笑？忘却是投胎的前提，你现在给他们加‘回忆滤镜’，等于给灵魂装了个缓存回收站。”
“正因为是轮回，才要改。”孟婆转动电钻汤勺，锅底咕嘟一声翻起一朵紫黑色的浪花，“现在的鬼，不是以前那些懵懂无知的。他们在人间刷短视频、写KPI、搞情感内耗，死都不清净。你不让他们看一眼想见的人，他们宁愿卡在桥头当钉子户。”
陈山河点头：“仪式感拉满，流量可控。现在这届鬼，不给点社交货币都不肯走。”
零点差五分，奈何桥东侧忽然亮起一排霓虹灯牌，粉蓝交错，写着六个大字：
朋克养生汤·限量发售
灯光映在忘川水上，波光粼粼，竟有种荒诞的喜庆。锅盖掀开的一瞬，一股混合着草本香与淡淡电流味的蒸汽喷涌而出，枸杞在汤面打着旋儿，像被无形的手轻轻拨动，一圈一圈，竟隐隐组成某种符号般的轨迹。
音乐响起。
不是摇滚，也不是哀乐，而是一种沉缓的震动音波，低频如心跳，穿透桥体传导至脚底，让人膝盖微微发麻。白小纯调试着监控屏，热力图跳了出来——午夜前后人流峰值冲顶，几乎压爆调度站带宽。
“得限流。”她说，“不然又是一堆人堵桥头打卡，执法队再来一次登记，咱们刚喘口气就得进小黑屋。”
三人蹲在调度站门口合计良久，最后定下规矩：预约摇号，扫码取汤，杯套带二维码，扫完能生成一段前世影像快闪——三秒回忆，仅供娱乐，禁止上传完整版。
“合规。”白小纯补充，“我们只提供接口，内容由记忆残片自动生成，不涉及主动提取或干预。”
第一个亡魂是个穿破洞牛仔裤的年轻人，头发染成灰蓝色，手里举着自拍杆，镜头对准自己和身后的巨锅。
“家人们！”他声音激动，“我现在位于地府核心区，马上体验传说中的朋克孟婆汤！关注我不迷路，下辈子直播间见！”
弹幕立刻飘了起来，虽然这里没有屏幕，但他的耳机里已经涌入大量虚拟留言：
【前方高能！】
【记得帮我问孟婆能不能加冰！】
【别忘了拍照发朋友圈，配文‘投胎也要有仪式感’！】
他舀起一勺，仰头喝下。
刹那间，瞳孔骤缩，嘴唇微颤，整个人僵在原地。三秒钟后，他缓缓举起杯子对着镜头，声音沙哑：
“刚才看见我妈在厨房煮面……灶台边那块瓷砖裂了缝，她切葱花的样子一点没变……我……我居然还记得她围裙上的卡通猫图案。”
弹幕瞬间炸了。
【活久见！喝汤不忘娘！】
【建议申遗！】
【泪目了，我也想再看一眼外婆晒的萝卜干……】
队伍越排越长，有人开始跟着音乐节奏打起手势舞，发光杯套在黑暗中连成一片星河，宛如冥界版跨年现场。
陈山河靠在栏杆上，看着这一幕，嘀咕：“这届鬼比活人还会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