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指尖还抵在琴囊边缘,指腹下弦线的震颤尚未平息。那半声断铃像是被什么生生截去尾音,余波却顺着青石板爬上了她的足心。她没有追着那修士的身影望去,只是将左手缓缓覆上琴面,五指舒展,如抚新叶初展。
风停了,檐角铜铃不再晃动,可她耳中仍有一缕极细的嗡鸣,在宫音与商音之间来回撕扯。她闭目,用呼吸丈量体内灵气流转的节拍,三息之后,紊乱的脉动归于有序。再睁眼时,目光已不再滞于影中那宽出一线的琴匣轮廓。
街角沙尘轻旋,一圈圈规则的波纹正缓缓消散。她缓步向前半尺,鞋尖离门槛不过寸许,声音不高,却穿透寂静:“前辈既知危险,可愿多言一句?”
前方背影顿住。
青衣修士未回头,袖口云纹在晨光里静如凝水。他手中布包微沉,似裹着某种需避光之物。片刻后,才道:“我非善意之人,亦非为你而来。”
她不动,掌心贴着琴匣温润的木质,感受其中隐隐传来的共鸣。“但你仍出声提醒。”
他沉默良久,终是低声道:“落枫岭近日灵气倒流,五音失序,有上古阵法正在苏醒之兆。”语气如宣读古卷,一字一顿,“若你执意前往,切记——莫听逆音,勿解残谱,更不要试图用琴去‘补全’那些断裂的旋律。”
话音落下,整条街道仿佛陷入短暂的死寂。连远处孩童嬉闹声都退得极远,只剩他话语的尾音悬在空中,像一根绷至极限的弦。
“一旦你成了回声的容器,”他转过身,目光落在她肩上的琴匣,“便再不是寻道者,而是祭品。”
她眉心微动,却不曾退后半步。方才那一句“你已经开始想怎么对抗它了”,仍在心头盘旋。此刻听来,竟不似警示,倒像一道考题。
“为何偏偏是我?”她问。
他看着她,眼神深不见底。“因为你听得见寂静里的裂痕。也正因如此,最容易被裂痕吞没。”
她垂眸,右手轻轻滑过第七弦。那根弦依旧温热,却不似先前那般躁动,反倒像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。她忽然想起昨夜茶馆墙上那枚旧铃,其纹路与琴匣隐符相合,却又处处颠倒错位——如同一首被反向弹奏的曲子。
“你说的阵法……可是以音为引,借人心执念而生?”
他未答,只抬手轻抚腰间玉佩。那玉佩静静悬挂,毫无异状。可就在他指尖触及其表面的刹那,一丝极细微的震颤自玉中渗出,频率竟与太古琴第五弦共振时分毫不差。
她瞳孔微缩。
这不是普通的音律共鸣。这是“锁”的痕迹——古籍中记载的“音锁”,唯有在两段本源同出、却走向相反的旋律相遇时,才会触发。
“你懂‘安音结界’的本源?”她低声问。
“我不修结界。”他淡淡道,“我只是见过太多人,以为自己在镇压邪音,实则早已成为邪音的一部分。”
她指尖一紧。
他曾说“你未被污染”。可现在,他并未否认她即将踏入的险境,反而点明她已有对抗之心——而这念头本身,或许正是堕入回路的开端。
她缓缓吐出一口气,体内灵气随呼气下沉,归入丹田。她不再追问身份,也不再试探来意。有些答案,不该由他人开口。
“若我不补全,又如何破局?”
他终于有了片刻迟疑。阳光斜照在他脸上,映出眼角一道极淡的旧疤,像是多年前被某道失控的音刃所伤。
“你不需破局。”他说,“你只需不成为它的支点。”
语毕,他转身欲行。
她未挽留,也未再问。只是站在原地,目送那身影一步步远去。每一步落下,脚下的细沙仍泛起微不可察的波纹,仿佛大地本身也在应和某种节律。
直到他转过街角,彻底消失。
她依旧立于药铺门前,右手紧握琴囊带子,掌心已沁出薄汗。那修士未提蚀音阁,未言魔神,甚至未曾明说落枫岭中究竟何物苏醒。但他每一句话,皆如琴键重压,敲在她此前所有线索的交汇之处。
五音失序,非天灾,乃人为之乱。
上古阵法复苏,必有所凭依——而太古琴与此地残符频频共鸣,说明它不仅是钥匙,也可能是一块祭坛上的石碑。
她低头看向脚下青石板。自己的影子清晰如常,唯独右肩处,那琴匣的投影依然宽出一线,仿佛藏着另一个看不见的形体。她不再惊惧,也不急于驱散。她知道,那是琴灵觉醒的征兆,也是她无法回避的命运。
风又起。
檐下铜铃再度轻晃,断裂的符纹在光中一闪。这一次,她没有躲避那半声嘶哑的响动,而是侧耳倾听——在那戛然而止的瞬间,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余震。
不是杂音。
是某个音阶强行中断前的最后一颤,带着明显的拖曳感,如同有人曾在深夜反复试弹一段不成调的旋律,最终力竭而止。
她缓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