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门关上,雨声被隔在玻璃外。我踩下油门,0798的引擎低吼一声,像是从梦里惊醒。后视镜里,那道深蓝色光晕还在蔓延,像墨汁滴进清水,越散越浓。
她没说话,只是抬手摘了墨镜。
眼角有泪痕,右眼下一颗小痣微微发红。手指抖得厉害,捏着墨镜边框几乎要掰断。
我顺手调高空调风量,借着动作扫了一眼里后视镜——无名指上的戒痕淡得快看不见了,但左手腕内侧压着一道新勒痕,像是刚摘下什么重物。塑料袋里的创可贴盒角尖锐,戳着她的掌心,她却像感觉不到疼。
“绕一下跨江大桥。”她又说了一遍,声音比刚才更平,反而听得出底下压着东西。
我点头,打转向灯,方向盘往左一推。车子拐上高架匝道,桥面风大,车身轻晃了一下。
就在那一瞬,她的手突然伸过来,抓住了我的手腕。
冰凉,湿的,抖得像信号不良的旧电视画面。
我没动。也没看她。目光钉在前方弯道上,脚稳稳踩着油门。
三秒。
五秒。
她松开了,把脸转向窗外。雨水顺着玻璃往下爬,把她眼里的光割成碎片。
我从兜里摸出一张纸巾,没回头,往后座方向递过去。动作不急也不慢,就像每天递给醉酒客、哭花妆的姑娘那样。
她接过,没擦脸,而是慢慢折起来,对折,再对折,折成一个小方块,攥在手心。
车内安静了几秒。
然后,那首钢琴曲响了。
《月光》第三乐章,轻得像有人在耳膜上弹棉花。只有我能听见。
问题是——这曲子不该为她响起。
她的心动对象不是我。她看都没看我一眼。可就在她松开我手腕的瞬间,一抹樱花粉从她嘴角浮起,和深蓝纠缠在一起,像两股不同方向的风撞进了同一间屋子。
我下意识摸了摸虎口的星形疤。
上次这么烫,是温雪晴抓我手腕那晚。可那时只有樱粉,没有悲伤铺天盖地。
这次不一样。
她心里装着两个人:一个让她痛到骨髓,一个让她心跳漏拍。而这两个,可能根本就是同一个。
“您相信……”她忽然开口,声音卡了一下,“离了婚还能做朋友吗?”
我没答。
这种问题,司机不该接。接了就是越界。我只知道,她问的从来不是“能不能”,而是“要不要”。
要不要把过去切成两半,一半埋了,一半拎着走?
要不要承认那个人曾是你呼吸的空气,现在却只能隔着民政局玻璃窗看一眼?
我轻轻打了把方向,车子驶入大桥中段。路灯一明一暗,像城市在眨眼。
她低头看了眼手机,屏幕亮起,是一张合影截图。男人背影,穿着灰风衣,站在民政局门口台阶上,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。
她指尖悬在发送键上,没按。
“其实……”她忽然笑了下,极轻,“我刚才那句话,是在问我自己。”
笑声像玻璃碴子划过寂静。
就在这时,那抹樱粉又闪了一下,在她眼角,转瞬即逝,立刻被深蓝吞没。
她在跟记忆里的某个时刻对话。
也许是他牵她走进民政局那天,笑着说“以后还是朋友”;
也许是她签完字转身时,他没伸手扶门,任它撞上她的肩膀;
又或者,是某个下雨天,他撑伞送她到楼下,自己淋着走远,背影一点一点化进雾里。
心动还在。但人已经走了。
我按下音响静音键。不是为了关掉钢琴曲——它只在我脑子里响——而是让这个动作成为某种仪式:我知道你在痛,我知道你还爱,但我不能替你决定放下或不放。
我能做的,只有把这条路开得稳一点。
雨小了。桥下江水泛着碎银般的光,像是谁把整条银河碾碎了撒进去。
她忽然动了动,从包里抽出一支口红,不是补妆,而是拧开盖子,用尖头在车窗上写了个数字:
**365**
写完又迅速用袖子擦掉,仿佛怕被人看见。
但我记住了。
三百六十五天。刚好一年。
是纪念日?还是倒计时?
她拎着塑料袋的手紧了紧,创可贴盒子硌出棱角。这玩意儿不是给她自己准备的。她要见的人,大概率会受伤——不管是心,还是手。
车子继续往前开。
她再次低头看手机,照片还在。那个背影,那个风衣,那个牛皮纸袋。
她拇指悬在发送键上,指甲边缘有点剥落,像是咬过的。
我没催,也没问目的地是不是真要去市立三院。有些乘客上车说去医院,其实是想去坟场、去前夫家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