展厅内空气凝滞如胶。
水晶吊灯洒下的光,在人群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斑驳轮廓——惊愕、不屑、怀疑,像一幅未完成的群像油画。
冷气从天花板缓缓吹下,拂过脖颈时带着刺骨的凉意;远处,不知谁的手表发出细微而执拗的“滴答”声,仿佛在倒数一场风暴的降临。
周明,这位被业内尊称为“一眼定乾坤”的鉴定泰斗,刚刚完成了他对“唐三彩骆驼载乐俑”的权威论断。
他站在聚光灯中央,语气笃定:“釉光温润,胎骨老熟,开片自然垂流,乃盛唐官窑无疑。”话音落下,掌声雷动,主办方负责人已悄然掏出手机,准备向藏家发送付款确认函。
展柜玻璃映出他得意扬起的嘴角,也映出林风沉静如水的眼眸。
就在权威达到顶峰的刹那,一只不属于这个舞台的手,缓缓举起。
那只手并不颤抖,却渗着薄汗。
林风站在后排阴影里,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,像是咽下了某种迟疑。
他低头看了眼掌心湿黏的纹路,随即用拇指狠狠擦过掌心,仿佛要抹去最后一丝犹豫。
然后,那只手——带着轻微却坚定的弧度——缓缓抬起,像一把从鞘中推出来的刀。
“周主任,”他的声音清朗,穿透了凝固的空气,“依据我国《民间收藏文物管理办法》第十条规定,公众有权对来源不明或存疑的民间收藏文物申请复核。我对这件展品提出质疑,并请求进行一次公开对照实验。”
全场寂静。
前排一位戴珍珠项链的老太太眯起眼睛,低声问身旁丈夫:“这孩子谁啊?看着不像圈里人。”
话音未落,一声刺耳的嗤笑撕裂沉默。
刘胖子猛地一拍扶手站起身,肥肉颤了三颤,满脸讥诮:“哎哟喂!这不是咱们那位‘网红鉴宝哥’嘛!”他故意拖长语调,引得周围几人哄笑,“是不是直播没流量了,跑这儿来蹭热度?别以为穿件白衬衫就是专家了,懂什么叫‘包浆沉降’吗?还是先回去背完《古玩行规三十条》再来放屁!”
他顿了顿,压低嗓门补了一句:“咱这行讲的是‘宁可错认真,不可乱拆台’……你小子这是要砸所有人饭碗啊。”
林风终于侧头看了他一眼,目光平静却不容回避:“那要是饭碗底下垫的是骗局呢?刘老板,您去年经手的那批‘元青花’,最后不也被人拿去做了建材瓷砖?”
人群一阵骚动。刘胖子脸色骤变,嘴唇翕动,却再难开口。
主持人额头沁出细汗,勉强挤出笑容:“林先生,请说明您的检测方式……我们需确保文物安全。”
“我不动真品。”林风俯身打开随身帆布包,取出一个银灰色金属工具盒。
盒子开启时发出清脆的“咔哒”声,露出整齐排列的小型仪器:微型刮刀、滴管、试管架、pH试纸、密封蒸馏水瓶,以及一小支稀盐酸试剂。
“我用的是合法取得的现代仿品残片。”他从夹层中取出一块色泽相近的唐三彩碎片,标签上写着:“2023年皖北高仿工坊样本,来源可查,编号H-07”。
“这只是模拟反应。”他戴上白手套,动作轻缓地将粉末刮入培养皿,转移至试管,加入几滴蒸馏水溶解,再缓缓举起滴管。
全场呼吸几乎同步停滞。
滴管悬停半空,林风屏住呼吸,手腕轻压。
一滴无色液体坠入试管——
“嘶……”
一声极细微的、如同蛇鳞摩擦玻璃的声响,在寂静中炸开。
粉末边缘立刻翻涌起细密如蚁群般的气泡,迅速向上攀爬,溶液由乳白转为浑浊,继而晕染出一种近乎妖异的蓝绿色,像是深海毒水被唤醒。
一股淡淡的醋酸混合金属锈蚀的气味悄然扩散。
前排老太太猛地用手帕捂住口鼻,另一侧的老藏家则不由自主地向前探身,眼镜几乎贴上了试管壁。
“看到了吗?”林风举起试管,让光线穿透液体,“这是铜铬氧化物遇酸释放二氧化碳的典型反应。这种合成釉料是现代高仿的核心特征。真正的唐代三彩,呈色剂为铁、铜、锰等天然矿物,烧制后与胎体融合稳定,遇酸绝不会产生如此剧烈反应。”
他指尖轻点手机屏幕,连接大屏幕。画面切换为两组数据图谱:
左侧曲线平滑自然,元素分布由胎向釉渐变渗透;右侧则钴元素谱线突兀耸立,形成尖锐波峰。
“系统采用图神经网络(GNN)对断茬边缘进行拓扑建模,提取釉层剥落路径的几何不变量特征,并与陕西历史博物馆藏唐三彩真品数据库进行相似度比对。”林风解释道,“匹配结果显示,该展品表面釉层存在明显喷绘痕迹,且胎体密度仅为2.1g/cm3,远低于唐代陶胎平均值2.6以上——这是典型的低温速烧工艺。”
他又调出便携式XRF光谱仪扫描结果:铅含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