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，终于在傍晚时分瓢泼而下。

豆大的雨点砸在东宫年久失修的琉璃瓦上，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，如同战鼓擂响。雨水顺着翘起的檐角汇聚成浑浊的水流，哗啦啦地倾泻在青石板上，溅起一片迷蒙的水汽。

萧寂宸站在窗前，看着窗外被雨幕笼罩的、显得愈发破败的庭院。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和植物腐烂的气息，还有一种无形的、令人窒息的压抑。

整个禹京城，仿佛都在这暴雨中瑟瑟发抖。

他在等。等张烈的消息，等北莽那边的反应，也在等这朝堂之上，因他那一剂“猛药”而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。

果然，雨势稍歇，殿外便传来了通传声。

“殿下，陛下口谕，宣您即刻前往文华殿议事。”

文华殿，通常是皇帝与重臣商议机密要事之所。此刻召见，意味不言自明。

萧寂宸整理了一下衣冠，深吸一口带着潮湿水汽的空气，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静。该来的，总会来。

踏入文华殿，一股混合着熏香、潮湿和凝重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
殿内灯火通明，却驱不散那沉甸甸的氛围。皇帝萧承明端坐于御座之上，脸色在灯下显得愈发苍白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。下方，柳文渊肃立左侧，神色平静，仿佛一尊深潭。右侧则站着兵部尚书王老大人和另一位身着戎装、气息彪悍的老将——镇北侯李崇，他是大夏硕果仅存的几位能征善战的老将之一，常年驻守北境，此次是被紧急召回。

此外，还有两名身着紫色官服、气息精干的中年官员，萧寂宸认得，是枢密院的两位副使。可以说，大夏王朝此刻还能运转的军事核心，大半聚集于此。

所有人的目光，在萧寂宸进门的瞬间，都聚焦在他身上。那目光中，有审视，有怀疑，有期待，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。

“儿臣参见父皇。”萧寂宸行礼。

“平身。”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，“北莽前锋已至五十里外，安营扎寨，其主力最迟明日午时便可抵达城下。太子，你的计策……何时能见成效？”

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。萧寂宸能感觉到柳文渊那看似平静的目光下，隐藏着一丝冷冽的审视。镇北侯李崇更是眉头紧锁，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不信任，显然对所谓的“瘟病死马计”嗤之以鼻。

萧寂宸没有直接回答，而是反问道：“父皇，张烈将军那边，可有消息传回？”

皇帝看向兵部尚书。王老大人摇了摇头，声音嘶哑：“尚无消息。北莽游骑封锁甚严，消息传递极为困难。”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按照行程估算，若一切顺利，张将军他们……此刻应该已经抵达预定位置，甚至……已经开始行动了。”

开始行动了。但这行动是成功还是失败，是已被发现还是悄然进行，无人知晓。这种不确定性，才是最折磨人的。

镇北侯李崇终于忍不住，洪声道：“陛下！老臣还是认为，此计过于儿戏！将国家存亡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瘟疫之上，实非良策！当务之急，是立刻加固城防，调配滚木礌石，组织青壮上城协防，与北莽决一死战！岂能在此空等！”

他声若洪钟，在殿内回荡，带着久经沙场的悍勇和一股子对“歪门邪道”的鄙夷。

柳文渊这时终于开口，声音平和，却字字诛心：“李侯爷所言，乃是老成持重之策。然，太子殿下之计，陛下既已决断，我等自当遵奉。只是……若计策无效，或见效太慢，待北莽完成合围，我军再想调整部署，恐怕就来不及了。届时，责任……该由谁来承担？”

他巧妙地将“责任”二字抛了出来，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萧寂宸。

压力再次如山般压来。

萧寂宸心中冷笑，柳文渊这是逼他在众臣面前再次立下军令状，或者……逼皇帝收回成命。

他看向皇帝，只见皇帝眉头紧锁，显然也被柳文渊的话触动了最敏感的神经。时间，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！

就在这时，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，却清晰可闻的骚动。似乎有快马疾驰入宫，马蹄声在雨后的青石板上格外清脆，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呼喝和急促的脚步声。

殿内所有人都是一怔，下意识地望向殿门。

皇帝更是猛地坐直了身体，目光锐利地盯向门口。

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，一名浑身湿透、穿着夜行衣、脸上带着疲惫与风霜之色的汉子，在一个内侍的引领下，踉跄着冲了进来。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殿内情形，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，从怀中掏出一根小小的、密封的竹管，双手高高举起，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颤抖：

“陛下！张……张将军……密报！”

来了！

萧寂宸瞳孔微缩，心脏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丝跳动。虽然他对自己基于沙盘信息推导出的计划有信心，但世事无绝对，尤其是在这瞬息万变的战场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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