端木风回到书房,将账册摊在案上。灯焰跳了一下,焦边纸页发出细微的脆响,像随时会碎成灰。他没动情绪,只用细毛笔蘸了清水,轻轻点在烧痕边缘。水渗进纤维,字迹缓缓浮现——“每月初三,回春堂取养神散十箱”,连续十二个月,从未间断。
用量不对。寻常安神方剂,三箱足矣。多出来的七箱,去哪了?
他闭眼。
青铜黑匣开启。
画面倒流:昏暗库房,墙角堆着麻袋,袋口裂开一道缝,紫色粉末如雾般逸出;一名伙计蹲地封口,动作熟练,袖口露出半截靛蓝布料——质地粗糙,却带着东厂宦官服特有的暗纹压线。那人抬手抹汗,面巾滑落一瞬,露出下巴一道陈年刀疤。
推演终止。
端木风睁眼,指尖轻敲桌面三下。一次机会耗尽,但够了。
这波在大气层。
次日午时,阳光正烈。两名亲随模样的人踏入回春堂大门,领头者手持烫金手谕,印鉴鲜红:“奉三皇子令,急调养神散十箱入府,不得延误。”
药商迎出,五十上下,圆脸短须,见了手谕先是一愣,随即堆笑:“殿下急需,小人岂敢怠慢?”亲自带人往后仓走,“这养神散乃本堂秘制,温补宁神,连太医院都常来采买。”
他边说边观察使者脸色,眼神却在对方腰间佩刀上停留了一瞬。
端木风的人藏在街对面茶楼二楼,透过窗缝盯着后门动静。只要药商敢烧库,立刻破门。
与此同时,另一道身影步入前厅。
谢昭宁一身月白劲装,发间玉簪微晃,手中铜牌一亮:“太医院巡查令,查验民间药铺资质合规。”她声音不高,却字字钉地,“贵堂‘养神散’配方中含西域紫藤粉,此物三年前已被列为禁药,谁准你继续配售?”
药商笑容僵住:“姑娘……您怕是弄错了。我这方子祖传百年,从无禁药!”
“是吗?”谢昭宁冷笑,从袖中取出银针一支,插入随身携带的毒草样本,再缓缓探入一杯清水。水中瞬间泛起血丝般的纹路,旋转凝聚,竟化作一朵妖异红花。
“赤魇。”她盯着药商,“东厂特供毒方,遇水显形,三息夺命。你告诉我,这不是你卖的?”
药商后退半步,喉结滚动。
就在这时,后院传来一声闷响。
紧接着是脚步声,杂乱逼近。
药商脸色骤变,猛地转身欲走。
谢昭宁出手如电,软剑横拦胸前:“现在想跑?晚了。”
仓库门被踹开,暗卫押着两名挣扎的伙计走出,身后拖出一只破麻袋——紫色粉末洒了一地,在阳光下泛着诡异光泽。
端木风站在门口,玄色锦袍未动,银鳞甲在光下冷如霜雪。
“看来,”他缓缓开口,“三皇子的手谕,比不过东厂的私货。”
药商双腿一软,跪倒在地。
“我不知那是毒草!”他嘶喊,“有人寄存,给钱就行!我真不知来头!”
“哦?”端木风走近,惊澜剑尖挑起对方下巴,“那你说说,寄存的人长什么样?穿什么衣?留不留胡?”
“……戴面巾,穿青布衫……”药商语速飞快,“每月初三来,从不说话,只递一块铁牌……”
“铁牌呢?”谢昭宁问。
“烧了!上回交接完就烧了!他说若留凭证,全家遭殃!”
端木风笑了。笑得极淡,却让药商脊背发寒。
“你慌了。”他说,“真正该怕的,不是铁牌,是人。”
药商瞳孔一缩。
“昨夜城南破庙,死了两个东厂番子。”端木风语气平静,“今晨又失踪一个。他们最后一次出现,是在回春堂附近。”
他顿了顿,剑尖轻移,点在药商肩井穴上:“你说,这三个差事,是不是都你经手?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“你不记得?”谢昭宁上前一步,手中银针抵住其颈侧,“那我帮你回忆。针过血清,三刻钟内,你会把这辈子撒过的谎全吐出来。”
“别!别扎!”药商终于崩溃,声音发抖,“是陆掌印!是司礼监陆九渊!是他让我藏的!说是宫里贵人调理身子用,绝不会出事!每年千两白银,出了事东厂担责!”
空气凝住。
端木风收剑,转身望向仓库方向。紫粉仍在飘散,被风吹到墙上,留下斑驳痕迹,像干涸的血。
“陆九渊。”他低声念了一遍,仿佛咀嚼这个名字的滋味。
谢昭宁收起银针,将毒草样本仔细包好,放入袖袋。她没说话,只是看了端木风一眼。
那一眼,意思是:下一步,怎么走?
端木风没回应。他走向账册存放处,亲手将原册锁入铁匣,另取一卷空白竹简,提笔开始誊抄。
一笔一划,清晰如刀刻。
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