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六二年春,四九城,阳光算不上炽烈,带着几分慵懒,透过南锣鼓巷街道办那扇糊着旧报纸、边缘有些破损的木格窗,在坑洼不平的泥土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——陈旧纸张的霉味、劣质墨水的刺鼻气、还有角落里煤球炉子隐隐散发的烟火气,共同构成了这时代基层办公场所特有的气息。
李卫东蜷缩在办公室最角落里那张靠墙的办公桌后,屁股底下是硬木椅子,硌得慌,但他却仿佛找到了最舒适的安乐窝。他手里捧着一本边角卷起、封面模糊的《茶经》,看得摇头晃脑,津津有味。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蓝色中山装,洗得有些发白,肘部还打着不起眼的补丁,胸前的口袋里规规矩矩地别着一支钢笔——标准的、甚至略显寒酸的街道办小科员形象。
只是,若有人细看他的眼神,便会发现那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平静与疏离。那不是这个火红年代年轻人应有的、充满激情与渴望的眼神,而是一种……仿佛看透了世事纷扰,只想寻一隅安静角落蜷缩起来的慵懒和淡漠。
没错,此李卫东非彼李卫东。壳子还是那个刚从初中毕业,靠着家里有点关系分配到这街道办的小年轻,内里却早已换成了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,被九九六福报、天价房贷和无穷无尽的内卷狠狠鞭挞过,最终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加班夜猝死工位的灵魂。
穿越过来已经小半个月,从最初的惊恐、茫然,到现在的坦然接受甚至暗自庆幸,李卫东的心理转变堪称光速。原因无他——眼下这身份,这工作,对他这个前世卷到油尽灯枯的社畜而言,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终极躺平圣地!
六十年代的四九城街道办科员,虽然工资不高,一个月也就二十七块五,但这是正经八百的干部身份,铁饭碗中的铁饭碗!工作内容无非是写写画画、跑腿传话、调解些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,强度跟他前世那些动辄通宵达旦、绞尽脑汁的项目相比,简直是天堂般的轻松。压力?几乎不存在。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,不站错队,这饭碗就能稳稳端到退休,完美避开了后世那令人窒息的竞争压力、业绩考核以及望不到头的房贷大山。
“嘿嘿,‘其水,用山水上,江水中,井水下’……妙啊!”李卫东抿了一口搪瓷缸里用茶叶末子泡的、寡淡涩口的所谓“茶”,心里美滋滋地琢磨着,“等过几年那场风波起来,我就表现得再‘朴素’点,再‘落后’点,不争不抢,不冒头不落后,当个透明人,平平安安混到改革开放。到时候凭着先知先觉,随便弄点小买卖,那还不风生水起?舒舒服服过完这辈子,这才是人生真谛啊……”
他正沉浸在对未来美好躺平生活的无限畅想中,办公室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人“哐当”一声大力推开。
一阵冷风裹挟着尘土的气息灌入屋内,随之而来的是街道办王主任那高大健硕、走路带风的身影。
王主任约莫四十多岁,齐耳短发梳得一丝不苟,面容严肃,法令纹深重,眼神锐利如鹰。她身上那件灰色的确良干部服洗得发白,却熨烫得平平整整,整个人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和雷厉风行的干劲。
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整个办公室。
只见其他几个科员,有的正伏在桌上奋笔疾书,眉头紧锁,显然在攻克什么复杂的报告;有的在档案柜前踮着脚,费力地翻找着厚厚的文件,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;有的正拿起公文包和帽子,准备下到管辖的居委会去传达最新指示……个个都是一副脚不沾地、忙得热火朝天的景象。
唯有角落里的李卫东,画风迥异。他捧着一本与工作毫不相干的“闲书”,优哉游哉,神情惬意,与周遭那种“备战备荒为人民”的紧张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,显得格外扎眼。
王主任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,脚步顿了顿,最终还是朝着李卫东的座位走了过去。厚重的棉布鞋底踩在泥土地上,发出沉闷的“嗒、嗒”声,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心尖上。
她走到李卫东桌前,伸出因常年劳作而骨节粗大的手指,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斑驳掉漆的桌面。
“笃笃笃。”
声音不大,却带着十足的警示意味。
李卫东一个激灵,仿佛刚从美梦中被惊醒,手忙脚乱地将《茶经》合上,塞进抽屉里,然后“腾”地站起身,腰板挺得笔直——虽然这具年轻的身体略显单薄,但这姿态必须到位。
“王……王主任!”他脸上迅速摆出恰到好处的、混合着几分惶恐、几分腼腆和十足受教意味的表情。
王主任看着他那张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,到了嘴边的严厉批评又咽回去一半,但语气依旧带着干部特有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:“小李啊,”她语重心长地开口,“年轻人,正是学习进步的好时候,要有上进心,要把精力都投入到革命工作中来。你看人家小张,”她抬手指了指对面那个正在埋头写材料的年轻科员,“上个月写的关于辖区内困难户帮扶情况的报告,思路清晰,数据详实,都送到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