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凡人无梦的第二章 余烬在线尝鲜阅读：
冬季尚未离开，平原栀便迫不及待舒展开来，冰原上遍布着融雪和新芽的味道。
马蹄刻印在雪上，扬起泥土的芳香。军队从平原进发向山岭，满载猎物和华礼，留下了一道由牡鹿与骏马开辟出的黑色小径。
远处，残垣断壁伫立在平原上，如高耸的巨人，在阳光照射下，从地表上撕裂出巨大而浓稠的黑幕，成为了野兽蛇虫之物的庇护所。它们在被损毁的十几年间恪守己位，等待着被下一场战争唤醒。这些昔日的王国幽灵在寻觅着过往荣耀的同时，也在向未来的旅人述说着昔日王朝的辉煌。
无忧王泰広恒曾经征服过这片土地，并将它打造成保护王城的坚实壁垒。在群山的见证下，高大城墙从山岭的最西方拔地而起，一直延伸到最东方的布袋河河畔，延绵数百里，如巨龙般匍匐于王国之前，使人望而生畏。这道坚固防线抵御了无数来敌的侵犯，为王国提供了充足的时间用以修养生息，泰広恒就这样以此为根基，韬光养晦，并最终一举拿下了九曜的每一寸土地。那时，无论是东方海岸的牧袁，还是绝境王泰亨，亦或是当时最赫赫有名的红王裴天悖，都臣服于泰広恒的王座之前，宣告自己会永远效忠这位完成了大一统的无忧王。
只可惜好景不长，短短几年间，九曜之地便分崩离析，战火四起。旧王已死，新王未立，这块宝地便顺理成章被十二侯之一的日昭侯晖曦收入囊中，曾经的高耸城墙也扬起了怒焰燃烬旗，宣告了城市的易主。
行进的队伍中，红色旗帜随风摇曳，彰显着这片领地的新一任归属者，十几面银色旗帜掺杂其中，数量少得可怜。队伍里士兵的盔甲经过抛光打蜡，折射出烨烨光辉，手中的枪刃也磨砺再三，锋利到可以一刀斩断顽石。这支装备精良的队伍前排由近卫、旗手和仪仗队开路，中排的大人物们被盾卫层层包裹，断后的则是负重前行的高大牡鹿与老练的游骑兵。
火语踱步在队伍的中段，四蹄轮番踏在冰原小径上，发出“啼哒啼哒”的清脆响声，马蹄略过，留下一路燃烬。
马背上的男人怡然自得，扬手摘下一片六星树的嫩叶，放到鼻下细嗅。
“涅渺老弟，你怕是有十多年没有来灰烬城做客了吧。”晖曦将嫩叶随手抛出，身形随着火语的节奏抖动，显得无比自在。
晖曦的身材并不健壮，甚至有些瘦削，却给人一种坚实且值得信任的感觉。这位曾经追随无忧王的大侯将头发随意盘成游牧民的辫式，面容也由经仆人修缮整洁，使他看起来仅有二十多岁的样子。今天，他为了迎接贵客，特意穿了一身缎火金丝袍，高领用染色的麝牛皮毛点缀，肩膀挂满金色流苏，连接着长袍与披风。每当凛风吹拂而过，长袍与流苏便烈烈摆动，宛如冰原上的奔腾业火。
“这里确实和从前大不一样，我很欣慰我们做了正确的决定。只可惜，家母却无法看到现在的景色，她脆弱的身板可禁受不起这高山峻岭的折磨。”
相比起晖曦，与他并排骑行的涅渺看起来更像是真正的侯爷。这位涅水少主生得俊俏，五官端庄精致，点缀在脸上恰到好处。月色的头发被精心打理，披在身后，和天色融为一体。点点金色和银色悬系发间，那是上好的发饰，每一颗发珠都由工匠精心雕琢而成，当他随着马背抖动时，就会响起清脆的叮当声。月狼毛皮抚在脖颈，和温如玉般的雪裘鹿毛皮斗篷融为一体，内衣则是用万泽皇族的水波纹案式，丝绒里侧嵌进了硬甲和宝玉，维持温度的同时还可以有效抵御弓箭的偷袭。
涅渺坐在马背上，一双银眸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峡谷之间的壁垒与高墙，嘴角抿过一丝苦涩的笑意。
“十七年了。”他看向晖曦。
晖曦虽然看上去很年轻，但年纪已经是四十岁有余。若是仔细看，便可以看到他两鬓斑驳，面颊上被修整的胡渣也呈现出花白的颜色。“十七年，时间过的太快。有时候，我就感觉时间像是一把沙，无论我的手握得再怎么紧，它都会不留痕迹地从指缝中漏出。”他拉了拉领子，似乎是感受到了寒冷。
“他们已经死了十七年，而你的承诺却还未完成。”涅渺眉头微皱，扬了扬手中的缰绳，示意胯下的沁水马贴近“火语”。“我已经等了足够久了，没法再等下去，也没有那么多时间。”
“我需要时间。十二年前被带走了半数兵马，害得我到现在才站稳脚跟。”
“但是，阜炳先，阜大侯，无忧王还活着。”
涅渺步步紧逼。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，但如若连他都知晓了泰広恒未死，那么他的老爹定是也早已耳闻。
“你没必要挖苦我，无论发生什么，我们都是同一战线上的盟友。”晖曦的面色难堪，阜炳先本就是泰広恒赐予他的姓与名，现在倒成了讥讽他的用词，只是对方是涅渺，他是无论如何都发作不出的。
“我一直都在支持你，但现在一切都变了，泰広恒未死，这场战争便要重新来过。人人都明白，只要泰広恒还活着，你就还是那个日昭侯阜炳先，永远都成不了气候。倘若消息走漏出去，让所有人都知道曾经苦苦推翻的泰広恒还健在，怕是再也没有人会帮助你。我很好奇，到了那时，你能在其他大侯的围攻中坚持多久，一年，两年？”涅渺用手轻抚掉落在肩头的树叶，面色凝重。“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完成当年的承诺，趁着消息还未传到北方。”
“你说得对，可那老东西必须活着。”他露出无奈的神情。“他身上有地下宝藏钥匙的秘密，如果他死了，那些金子将永远埋藏在地下。”
晖曦将声音压到最低，“况且，如果我们现在就要他死，那么我也得跟着陪葬。”他将食指按压在自己的胸口，指节随着金属的咔哒声不断颤动。“泰広恒谨慎至极，那老不死的早就盘算好了，他活着，我们才能得到黄金雀。”
“那退路呢？”涅水的少主反问道。
自由时代的年轻人已经不知黄金雀为何物，只有泰広恒的心腹才心知肚明。
涅渺的父亲也曾作为皇亲进行了那诡异的仪式，这之后便每四年得到一只黄金雀。涅水少主自然在小时候把玩过那可爱的手工金制品，到现在都依稀记得它的手感。只不过，这小小物件虽是珍惜，但能在童年诸多宝物之间让涅水少主留下如此深刻印象，还是归功那与众不同的工艺——它可以像真实的金丝雀般鸣叫与飞行。
黄金雀的工艺大抵是只有泰広恒手下的工匠才知道，这种东西基本都是秘而不传的，哪怕是在世间蒸发，无忧王也不会让他人得到。
“你早就应该去寻找一个替代品。真正的心，或是其他什么物件。”他分明知道这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，却依旧开了口。“北方大侯们虎视眈眈，南方也不清净，西边更不用说，你一半的人马都被你的胞弟带去西面。现在的形势这么复杂，还不需要你担心的是吗？”涅水少主咄咄逼人，但口气更像是弟弟在埋怨不争气的哥哥。
“别再提他了，说他一次就已经够让我头疼了。”
“让你头疼的还在后面。我当你是亲哥哥，才会说这些话。”涅渺有些失望。“我们势单力薄，现在还看不出什么，但只要泰宥瀛那小子完成了成人礼，所有人都会重新站在泰兴和泰云山那边，到时候我们三家可承受不住九位大侯的怒火。”
“他们不会联合到一起，应该说，我不会给他们机会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？”
“我说过，我需要时间。”晖曦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。“军队需要时间来调度，等所有封将把他们的兵马召集齐全，粮草征收完毕，我们就一举北上，讨伐泰広恒最后的爪牙。”
涅渺愣了愣，才将将回过神来。
“你决定要出兵了，当真？”
“十七年来，养精蓄锐，只为了这一战。”他揉搓着火语的鬃毛。“我定会为你两个哥哥复仇的，涅渺。血债血偿，我们永不遗忘......”
......
队伍行进的很慢，目的是为了让马儿们歇歇脚力。很快它们就要踏上山路，没有充足的体力，可征服不了锻世山这座险峻高峰。
“胖子，等会可就要见到温美人了，你不怕那白脸侯爷儿要剐去你那一身肥肉？”牧袁望向大侯和涅水少主那边，假装不经意道。他见那涅水少主已是一扫脸上的阴霾，与日昭侯晖曦相谈甚欢，才算是将心搁到了肚子里。
温总管脸上挂不住，苍白的面颊快要滴出油来。
“我怕他作甚，温水远再怎样也是我的小辈，我倒是没听说过舅舅怕侄儿这一说。”
“这番说辞，莫不是你当年抛弃温氏母子俩的时候就已想好了罢。”大鳄撕破了胖子的脸皮，哈哈大笑起来，手中缰绳轻抖，策马奔驰到了队伍的前方。只留下身后胖子满腹怒意，几近咬碎钢牙。
温颌怎么都想不明白，自己一向顺风顺水的道路，偏偏杀出这么一个瘟神来。自古忠佞不两立，想必让牧袁这等忠诚老狗插进来是让大侯极为满意的。
“我同你无话可说。”胖子丝毫不在乎对面听不听得到，只是抱怨着。他轻抖缰绳，胯下的牡鹿也略微加快脚步，跟上了队伍的行进速度。
道路开始有了坡度，也变得愈来愈窄了。晖曦和涅渺已经从队伍的中段来到了前端，两侧是持着盾牌的护卫。虽说是自己的地盘，云池的军队依旧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，提防着两侧阴影中的偷袭。锻世山的地形错落复杂，哪怕是有哨岗，也不能阻止敌人的潜入，所以有警戒性总归是好的。
策马走在队伍前端的两位大人物倒是显得格外淡定，甚至还有闲心让胯下的坐骑角逐脚力。火语天生适合在山崖上行走，待到主人一夹马肚，便彻底撒了欢，四蹄生火，在青石路上留下无数碎焰花瓣。涅渺胯下的沁水马也不是凡品，但若是让它去跟上善于从断崖碎石之间行走的火语，还是太过于困难。
它打了个响鼻，速度慢了下来。
“你这畜生还闹脾气了。”涅渺笑着拍了拍马背。他能感觉到，除了马的鼻息，还有另一种声音在耳畔回响。
“吭，吭。”
金铁相交的声音在低鸣，它们无处不在，随着规律在战马们的脚下交相绽放，编织成一道有一道跃动的音符。天空中的云也不像之前那么白了，而是掺入了带有肃杀气息的灰色，它们凝结在空中，肃穆且高贵，凝视着攀向高峰的人类。
“翻过这窑子岭，就到锻世山的主峰了。”
晖曦紧拍两下火语的后背，这脚下燃火的马在山崖间舞动起来，冲向了窑子岭的顶峰。沁水马也不甘示弱，加紧步伐，跟在火语的后面，踏灭了对方留下的燃烬。涅渺抓紧了缰绳，低头躲避细碎的树枝和前方马蹄崩起来的些许碎石。他望着前方的崖壁，已经可以看到尽头。
忽的，眼前天光大亮，他们面前的不再是密林和碎石，而是一望无际的天穹，还有那座高山。
淡灰色的云笼罩着山巅，河流在山体的怀抱中流淌。金铁之声不绝于耳，隐秘而又细碎，却又那样悦耳动听。云池就坐落在云端之间，峡谷之隙，河流之上。不需要极目远眺，便可以看到。涅渺张开双臂。他难得这么放松，努力大口吞食着带有烟熏味的空气，可就算这样，这里的空气依旧令人心旷神怡，因为，这是战争的味道，也是复仇的味道。
他很满意。锻世山的炉火从未停息。（未完待续）
发布时间：2021-06-19 13:54:2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