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外站着两个身穿皂隶服饰的衙役,面无表情,手中高举着一个火漆封缄的信封,上面赫然盖着一个鲜红的“京”字戳印,在昏暗的门廊灯笼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“苏老爷,您的信,请签收。”其中一个高瘦的衙役将信递了过来,声音平板,不带一丝温度。
苏砚接过那封薄薄却仿佛重若千钧的信,指尖触及那冰冷的火漆,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,顺着手臂蔓延至四肢百骸。
京城……那是他早已不愿再提及的是非之地。
自从家道中落,他便断了与京中所有故旧的联系,如今这封信,究竟是福是祸?
堂屋内的林氏和孩子们早已停止了说笑,一个个屏息凝神,目光紧紧锁在苏砚手中的信封上。
苏念棠更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,小手紧紧攥着林氏的衣角,她能感觉到,阿爹的心,此刻跳得很快,很乱。
在那一双双或担忧或好奇的目光中,苏砚深吸一口气,强自镇定下来。
他小心翼翼地,缓缓地揭开了信封的火漆,动作慢得仿佛每一个细微的撕裂声都被无限放大。
他抽出里面的信纸,展开——
信纸是上好的宣州雪浪纸,字迹遒劲有力,开篇便是“吏部行文”。
苏砚的目光飞快扫过,越看,眉头蹙得越紧,但渐渐地,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浮现在他脸上,随即转为复杂难言的狂喜,可那喜悦之中,又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。
“爹,信上说什么?”苏长风见父亲神色变幻,忍不住开口问道。
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,作为长子,他深知父亲肩上的重担。
苏砚猛地抬起头,目光灼灼地看向苏长风,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:“长风!是……是吏部的文书!你……你名列新科进士拟选名单了!”
“什么?!”
此言一出,满室皆惊!
林氏捂住了嘴,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。
苏二哥苏明瑞一把抓住苏长风的胳膊,激动地晃着:“大哥!你真的考中了?太好了!太好了!”苏五姐苏云舒也喜极而泣,连连道:“恭喜大哥!我们苏家要出进士了!”
就连平日里最活泼跳脱的苏三哥苏明朗,此刻也瞪大了眼睛,满脸的崇拜与兴奋:“大哥!你太厉害了!以后我也是进士的弟弟了!”
苏长风自己也懵了,他当年参加乡试中了举人后,因家中变故,早已对春闱不抱希望,只是抱着一丝执念去应了考,没想到……真的金榜题名了?
他只觉得脑中一片轰鸣,巨大的喜悦如潮水般将他淹没,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。
小小的苏念棠虽然不懂信上写了什么,也不明白“进士”二字意味着什么,但她敏锐地察觉到屋内的气氛从方才的紧张压抑骤然转为欢欣鼓舞。
她看到阿娘和哥哥姐姐们脸上都绽放出灿烂的笑容,便也跟着咧开小嘴,拍着手“呀呀”地笑起来,清脆的笑声为这喜悦更添了几分纯真。
然而,在一片欢腾中,苏砚脸上的喜色却渐渐淡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。
他将信纸递给苏长风,沉声道:“你自己看看。吏部只是拟选,后续还有殿试、授官,每一步都需打点,京城居大不易,这……”
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,但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苏家如今的境况,哪里还有余钱支撑长风去京城应选、打点门路?
这突如其来的喜讯,更像是一块滚烫的山芋,捧在手里欢喜,却也烫得人心慌。
屋内的气氛再次微妙起来。方才的狂喜被现实的窘迫冲淡了不少。
苏明瑞最先反应过来,他拍了拍胸脯,豪气干云道:“爹,大哥,你们别愁!我过几日就去府城,多跑几趟商路,一定能凑齐大哥去京城的盘缠和打点费用!”
苏砚欣慰地看了他一眼,却没有立刻应承。
他知道二儿子有经商的天赋,但短时间内凑齐那么大一笔银子,谈何容易。
林氏也拭去眼角的泪水,温柔而坚定地说道:“相公,长风,船到桥头自然直。这是天大的喜事,是咱们苏家祖坟冒青烟了!无论如何,我们都要支持长风去京城。我还有些体己,明日便拿出来。”
苏砚握了握妻子的手,心中稍安。
他看向长子,苏长风已经细细看完了信,神情也从最初的激动变得沉稳:“爹,娘,二弟,你们放心。我会尽力而为。至于花费,我会尽量节省。”
“好!好!不愧是我苏砚的儿子!”苏砚重重拍了拍长风的肩膀,眼眶有些发热,“明日我们就去祠堂祭拜列祖列宗!”
晚膳时分,因着这天大的喜讯,林氏特意多加了两个菜。
饭桌上的气氛比往日更加热烈,众人都在畅想着苏长风金榜题名后的风光。
苏念棠被这股喜悦感染,小脸红扑扑的,小嘴也吃得油汪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