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关的月光突然变得粘稠如血。
苏文观的靴底刚触到血色竹简墙,那些爬满锁链的竹片便发出尖啸,竟在半空重新排列组合,每一片都映出《春秋》古字——弑君者,血浸简。
他喉间一甜,圣人之眼在明道境极限运转的副作用如钝锤砸脑。
十六年了,每当他试图看穿最紧要的因果,这副躯体便要替他受过。
可此刻墙后林知微的呢喃越来越清晰,像根细针扎进他耳骨:阿观,疼
疼个屁。苏文观咬碎舌尖,腥甜在口中炸开。
他抬手在虚空画出弑字,这是前日替林知微疗伤时,从她意识碎片里窥见的画面——前朝末岁,穿玄色宫装的少女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儿,利剑穿透暴君胸膛时,剑刃上的血珠正落进婴儿脖颈处的长命锁。
那婴儿,是他。
血色竹简墙突然翻涌如潮。
无数画面从竹片里喷涌而出:玄色宫装的少女被乱箭穿身,却仍将婴儿塞进暗格里;少年苏文观在苏府祠堂跪了三天三夜,老管家颤抖着递来退婚书,上面林氏家主的印鉴红得刺眼;林知微站在国子监讲台上,墨笔点在《春秋》信字上时,眼底闪过与宫装少女重叠的悲怆。
杀!
冷冽的剑气擦着苏文观耳侧划过。
他本能侧身,却见林知微站在竹简墙另一侧,发间凤钗化作寒芒,正对着他咽喉。
她的眼尾渗着血,额间血色锁链比往日更粗三分,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拽着魂魄。
你才是儒门叛徒!林知微的声音带着双重回响,一重是她清冽的嗓音,另一重沙哑如锈铁摩擦,当年你娘私通敌国,你苏家满门该碎尸万段——
住口!苏文观反手扣住凤钗,指腹被锋刃割破,血珠落在钗身。
镜面般的凤钗突然映出倒影:他身后站着个模糊的身影,前半张脸是秦无垢——那个三年前用通敌罪名覆灭苏家的大理寺卿,后半张脸却渐渐清晰,竟是孔圣!
原来如此。苏文观的瞳孔缩成针尖。
圣人之眼在剧痛中强行运转,终于看清那些血色锁链的源头——每一根都缠着孔圣的道韵。
他突然笑了,笑得咳出血沫,难怪林姑娘的禁制总清不干净,原来根子在儒门至圣身上。
苏文观!林知微的手不受控地发力,凤钗又往前送了半寸,你若再执迷不悟——
迷你奶奶的悟!苏文观突然拽住她手腕,另一只手攥住她后颈按向自己心口。
被他贴身收藏的仁字竹简突然发烫,烫得两人皮肤发红,林知微,你记不记得上个月在太学讲《孟子》?
你说信不是枷锁,是人心照见彼此的光。
林知微的睫毛剧烈颤抖。
她眼底的血色锁链突然出现裂痕,有片段记忆如流星划过:雨夜里,小公子举着糖人站在林府门外,说等我考上状元,就来娶你;她在藏书阁抄《春秋》,他偷偷在她砚台里塞桂花蜜;还有更古老的记忆,她抱着婴儿在暗格里发抖,婴儿颈间的长命锁刻着观字,和此刻苏文观脚边那枚玉坠一模一样。
阿...观?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自己的温度。
在!苏文观猛地将两人相扣的手按在血色竹简墙上。
异变陡生。
原本缠在林知微额间的锁链突然倒着窜向竹简墙,每根锁链末端都浮现出龙纹——那是前朝皇室的图腾。
小童的身影从阵法核心里撞出来,竟是个缩小版的孔圣,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焦急:快用《春秋》血誓!
两千年前你我立约,若儒门堕入阴谋,就——
住嘴!
孔圣的虚影从竹简墙里凝实,白须无风自动,身上的道韵压得苏文观膝盖发颤。
可林知微颈间的龙纹却突然活了,化作赤金流光缠上孔圣虚影,竟在一点点啃噬那团神圣的光雾。
你疯了?孔圣的声音不再慈祥,带着被冒犯的暴怒,血誓会毁掉儒门根基!
根基?苏文观仰头盯着那团扭曲的光雾,指腹蹭过脚边的玉坠,当年我娘发现秦无垢私改《春秋》,写了十六封信向儒门求救。
你说她最后一封信收信人是你——那你为何让信石沉大海?
为何让苏家三百口被安上通敌罪名?
为何让林姑娘替前朝血脉受禁制之苦十六年?
孔圣的虚影出现裂痕。
小童被震飞的身影撞在苏文观脚边,拽住他衣摆嘶喊:血誓是用立约者的命祭道!
当年夫子说过,若儒门执剑人迷失,便要以血洗剑——
够了。苏文观打断他,低头看向林知微。
她的眼尾还沾着血,可眼底的清明正在一点点回来,林姑娘,你信我么?
林知微望着他染血的眉眼,突然笑了。
她反手握住他的手,按得更紧:我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