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“云顶”会所的。
她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，机械地行走，机械地穿过马路，机械地挤上最后一班地铁。车厢里人不多，灯光明亮得有些刺眼。她靠在冰冷的车窗上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、模糊的光影，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陆嘉言最后给了她一张新的名片，黑色的，上面只有一个私人电话号码。
“明天早上九点，来我办公室。地址，我会发给你。”
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，像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。
从明天起，她的人生，将不再属于她自己。她将成为他的“顾问”，他的“翻译官”，他的……警钟。
地铁到站，她随着人流走出，剪子巷那熟悉的、混杂着市井气息的空气，让她混沌的意识，有了一丝回笼。
作坊的灯还亮着。
她推开门，看到王师傅正戴着老花镜，坐在灯下，小心翼翼地，用一根极细的针，在修复那根她白天弄断的经线。他的动作，专注而虔诚，仿佛在修复一件神圣的器物。
林晓已经睡了，里屋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。
听到开门声，王师傅抬起头，看到她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：“小纬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？你……”
他的目光，落在她那身明显不属于这里的黑色长裙，和那张化了妆的脸上，后半句话，就那么卡在了喉咙里。
苏纬的心，像被针扎了一下。
“王伯，我出去……见了个朋友。”她撒了个谎，声音沙哑。
王师傅没有追问，只是沉默地低下头，继续着手里的活计。昏黄的灯光，将他佝偻的背影，拉得很长很长。
“那根线，我来吧。”苏纬走过去，想要接过他手中的工具。
“不用了。”王师傅头也没抬地拒绝了，“快弄好了。你累了一天，去歇着吧。”
他的语气，很平淡，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。
苏纬知道，他什么都看出来了。他只是，选择了不说。
她默默地站在一旁，看着老师傅那双布满了皱纹和老茧的手，在无数根纤细的丝线间，灵巧地穿梭。那双手，能织出世界上最华美的图案，却握不住这个时代飞速流逝的沙。
“王伯，”她终于忍不住，轻声开口，“如果……如果有一天，我做了一些……你可能无法理解，甚至无法接受的事情。请你，不要怪我。”
王师傅的动作，停顿了半秒。
他没有抬头，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：“只要‘承古繅’还能在，只要这门手艺还能传下去，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，有什么好怪的。”
苏纬的眼泪，在这一刻，终于决堤。
她猛地转过身，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，关上了门。靠在冰冷的门板上，她捂住嘴，任由压抑了一整晚的泪水，无声地汹涌而出。
同一时间，国贸顶楼。
“云顶”会所已经清场，天台上只剩下陆嘉言一个人。
他站在露台边缘，手里把玩着那只精美绝伦的缂丝蝴蝶。夜风，吹得他西装的衣角猎猎作响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，像一尊即将融入夜色的、孤独的雕像。
苏纬那双燃烧着火焰的、倔强的眼睛，和他最后那句“我答应你”时决绝的神情，在他脑海中，反复地闪现。
有趣，又危险。
他想起她质问自己，为什么爱马仕可以，而缂丝不行。
这个问题，像一根刺，扎进了他记忆的深处。
五年前。
他还不是今天这个冷酷无情的资本机器。他还是启明资本里，一个锐意进取、相信“人定胜天”的年轻合伙人。
那一年，他遇到了一个叫林泽的男人。一个和他年纪相仿，眼睛里同样燃烧着火焰的男人。
林泽的项目，是打造一个国产原创的虚拟偶像。在那个虚拟偶像概念还未普及的年代，他的想法，无异于天方夜谭。
“言哥，你信我！”林泽在他面前，激动地挥舞着手臂，唾沫横飞，“我们做的不是冰冷的数据，是一个有灵魂、有故事、能陪伴一代人成长的伙伴！她会是中国的‘初音未来’！她的价值，无法估量！”
那时的陆嘉言，被他的激情和梦想所打动。
他看到了那片蓝海，看到了那个“无法估量”的未来。他力排众议，动用了自己所有的权限和资源，主导了对林泽公司的A轮投资。
那是一场豪赌。他押上的，是自己的职业前途。
项目初期，一切都很顺利。那个名为“星愿”的虚拟偶像，凭借着精良的制作和动人的故事，迅速积累起第一批核心粉丝。
陆嘉言甚至觉得，自己就要成功了。
直到，致命的B轮融资失败。
竞争对手用更雄厚的资本，推出了一个更加商业化、更加符合大众审美的竞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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