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还在下,打在帆布包上像有人轻轻拍着。我站在外滩公园的铁栏外,左臂底下那道裂纹已经缩回手肘,可皮肤下面有东西在动,像是根细线顺着血脉往心脏爬。玉镯贴在耳侧,凉得发烫,我听见地下三十米有东西在吸气——不是人,是成箱的药粉被吞进去的声音,整片林荫道的地基都在微微震。
红十字会的电报说“请提供罪证”,可没说证据埋在毒气罐之间。我摸出钢笔,笔帽上沾着一点干了的血,是昨晚从地窖带出来的。我把笔尖抵在玉镯缝里,轻轻一划,空间颤了一下,昨夜残留的药雾顺着血管倒流回皮下,视野清了一瞬。就这一瞬,我看清温室后那排灰顶仓库的轮廓——第三栋屋顶的监测仪,玻璃裂了,绿烟正从缝里往外渗。
风筝线早埋好了。我从包里抽出一截竹骨,顾明川昨夜送来的,上面缠着青霉素粉和油纸丝。我把它插进泥地,往东南方向推。风一起,丝线飘出去,像蜘蛛吐丝,一缕一缕撒向空中。第一只风筝升到半空时,第三栋仓库的警报响了。不是毒气泄漏,是中和反应——药粉遇VX即燃,火苗在监测仪里跳了一下,熄了。目标确认。
我绕到公园后巷,儿童团的人蹲在排水沟边,每人手里攥着一根线。顾明川站在最前,竹笛咬在嘴里,音孔里插着朵野雏菊。他看见我,点头,没说话。我指了指头顶,他立刻吹出一段短调,七只风筝同时抬升,骨架上的药粉洒得更密。一圈淡金色的雾开始在仓库上方成环,像看不见的笼子,把毒气往建筑里压。
通风井在仓库西侧,盖着铁板。我撬开螺丝时,听见里面有人说话,声音从通风管传出来,是周慕云。他没走。金丝眼镜的反光映在墙上,像两枚钉子。他在读电报:“……销毁所有样本,配方原件必须焚毁。”接着是打火机响,纸页燃烧的噼啪声。
我咬破手指,血滴在玉镯上。空间张开一道缝,我把整箱档案推到边缘——三十七本,编号从“关东军特会-001”到“新京生化实验年报”。它们卡在裂缝口,进不去。空间在抖,像撑到了极限。我再推,一箱档案滑进去,其余的还悬着。倒计时开始,机械音从墙内传出:“自毁程序启动,六十秒。”
顾明川的笛声变了。风筝阵开始旋转,解毒云压得更低,仓库顶部的绿烟被逼回通风口。我趁机钻进井道,爬到一半,听见外面有车轮声。不是军用卡车,是黄包车,木轮碾过湿石板的声音。我探头,看见一个女人驾着车冲破封锁线,车头挂着红绸,像百乐门演出时的装饰。她戴着面纱,可那背影我认得——赛金花的线人,三年前在十六铺码头替我们运过药。
她撞开铁门时,高喊了一句:“阿秋说,春天要有人看见!”
爆炸声掀翻了半边屋顶。火浪扑向天空,可冲击波反向压住了毒气扩散。我借着气流把最后三箱档案猛地推进空间,玉镯“咔”地一震,裂缝突然张开,一道黑影滑出来,砸在泥地里。
是枪。
勃朗宁,藏在红色高跟鞋里的那把。枪管朝上,刻着四个字:“替我活着”。我捡起来,枪身还带着空间的温度,像刚从血里捞出来。拉开枪膛,只有一发子弹。
火还在烧,可毒气被压住了。我靠在断墙边,听见儿童团的孩子们在远处收线。顾明川跑过来,脸上沾着灰,把竹笛塞进我手里:“还能用。”
我点头,把枪插进腰带。左手摸到玉镯,它已经不再发烫,但皮下的金线还在动,像有东西在体内筑巢。我蹲下,从废墟里拾起半片玫瑰花瓣,是赛金花生前最爱别在襟口的那种。花瓣上沾着血,被人用指尖抹过,拼成一个歪斜的图案——榆木拐杖,底下刻着“棺材队”三字暗记。赵连长的人还在。
我站起身,望向黄浦江对岸。
钟楼还在,窗里亮着灯。琴声飘过来,是肖邦,但节奏不对,像在等什么信号。我摸了摸腰间的枪,又看了眼手中的竹笛。顾明川站在我旁边,没说话,只是把野雏菊重新插进音孔。
风从江面吹来,带着火药和潮气的味道。我往前走了一步,脚踩进水洼,雨水顺着袖口流进手腕。玉镯突然震了一下,像在提醒什么。
枪在腰带上,很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