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浓稠得仿佛能滴落下来,两匹快马自城外官道疾驰而来,马蹄踏碎了长街的寂静,在青石板上溅起一连串急促的火星,噼啪作响,像是暗夜里骤然迸发的雷火。
风卷着尘土与枯叶,在街角打着旋儿,又猛地扑向两侧紧闭的窗棂,发出沙沙的刮擦声。
为首的黑衣骑士翻身下马,动作干脆利落,皮靴踩在石板上的闷响在空旷长街中回荡;他腰间的佩刀在残月清辉下划过一道冷冽的寒芒,刀鞘与石阶轻碰,发出“铛”的一声脆响,惊起屋檐下栖息的寒鸦,扑棱棱飞入夜空。
他径直奔向灯火通明的府学,守门人正打着哈欠,忽见一道黑影逼近,心头一凛,还未开口,那黑衣人已将一个蜡封的牛皮信筒重重拍入他掌心,口中只吐出两个字:“急令!”声音低沉如铁石相击,余音未散,人已转身隐入黑暗,只留下信筒上尚未融化的蜡油,在冷风中微微颤动。
府学深处的书房内,烛火摇曳,灯芯“噼啪”爆响,映照着周文渊阴沉的面庞。
他拆开信筒,展开那份从省里加急传来的奏报副本,指尖触到纸面时,竟觉一股刺骨的凉意——那纸张仿佛浸过寒水,带着官府文书特有的死寂气息。
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文书中央用朱笔圈出的四个字上——**妖言惑众**。
血红的墨迹如刀刻入纸背,刺目得几乎灼痛双目。
他嘴唇翕动,几乎是无声地念了出来,喉结上下滑动,像吞下了一口毒药。
随即,一丝狠戾的笑意在他嘴角蔓延开来,牵动脸上那道旧疤微微抽搐。
这四个字,如同一柄淬了剧毒的利剑,足以将顾长生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钉死在耻辱柱上。
声名鹊起?
他要让他身败名裂!
“来人!”周文渊低喝一声,声音压得极低,却像毒蛇吐信般森然。
一名心腹幕僚应声而入,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,衣袍摩擦的窸窣声却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
“立刻去联络学政司的刘巡查使,”周文渊的声音冷如冰霜,“就说清河县有民间书院,聚众讲学,淆乱经义,其山长顾长生更是无视朝廷法度,曲解圣人言论,意图蛊惑人心。请他三日后亲临清河,拨乱反正!”
这道命令,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。
消息不知怎地,竟从府学一名醉酒衙役的嘴里漏了出去。
那晚他在“老李记”酒肆吹嘘见闻,被角落里一名长生书院的学生听得真切,连夜奔走相告。
再经茶馆说书人添油加醋,一拍醒木:“列位看官,今日奇闻!那顾山长竟被冠以‘妖言惑众’四字,怕是要下诏狱了!”——顿时满堂哗然,茶客们交头接耳,碗盏碰撞声中夹杂着惊疑与叹息。
不过一夜,街坊邻里间的议论声,便比清晨的集市还要嘈杂。
“听说了吗?长生书院要被封了!”
“怎么可能?顾山长前脚才在考较上赢了府学,为咱们清河县挣回了天大的面子!”
“嗨,你还不知道?说是上头来了文书,定了他个‘妖言惑众’的罪名。这可是要下大狱的!”
“前脚风光无限,后脚就要坐牢?这世道,真是看不懂了……”
翌日清晨,天刚蒙蒙亮,长生书院的木门便被“砰砰”敲响,门板震得灰尘簌簌落下。
赵老夫子满脸焦急,甚至来不及整理被晨风吹乱的白发,一进门就将一份抄录的密报塞到顾长生手中。
那纸页粗糙,墨迹未干,指尖触到时还带着昨夜传抄者的汗渍与颤抖。
“山长,出大事了!”老夫子的声音带着颤抖,袖口因急走而沾了露水,湿漉漉地贴在腕上,“周文渊那个卑鄙小人,已经递了折子到省学政司,诬告我们书院‘淆乱经义’。我托在府学的老友传信,最多三日,巡查使必至!这罪名一旦坐实,不止书院要被查封,你这辈子……都别想再为人师表,登上讲台了!”
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。
顾长生垂眸看着那份写满了构陷之词的密报,指尖缓缓抚过那些扭曲的字句,仿佛能触到背后那双阴冷的眼睛。
阳光透过窗棂,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,明暗交错,一如他此刻的心境——沉如寒潭,却有暗流汹涌。
良久,他忽然起身,大步走向书架深处,木屐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。
他从一个积满灰尘的箱子里,翻出了一本泛黄的《大乾科举条例》。
书页脆如枯叶,翻开时发出细微的撕裂声,灰尘在光柱中飞舞,像无数微小的魂灵苏醒。
他吹开封面的灰尘,手指在书页上缓缓摩挲,触到那些凹凸的刻印文字,仿佛触摸着一条早已被遗忘的正途。
“赵老,”他开口了,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,却像深井中坠下的石子,激起层层涟漪,“既然我这讲学之权,他们说夺便能夺。那我便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