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斜照进库房,铁皮在台钳上夹得稳当。易辰左手扶正导流片毛坯,右手握着那把乌黑的锉刀,轻轻推过边缘。金属屑卷成细丝落下,切面平滑如磨过一般,连最细微的起伏都没有。
孙二婶提着水壶站在门口,目光死死盯在那把刀上。她记得昨儿傍晚这东西还裹在油布里,如今却明晃晃摆在绘图尺旁边,像块镇宅的符。她不懂图纸,也不认得什么德国编号,但她知道一件事——易中海连自己用钝了的旧锉都要磨三遍才肯换,更别说把压箱底的洋货交出去。
她没进去,只是把水壶放在门槛外的石墩上,转身往自家屋檐下走。脚步比来时重,像是踩在心口上。
院中陆续有人出来晒被、挑水。孙二婶端出搪瓷缸,故意提高嗓门:“你们晓得不?老易把建国前都没人见过的宝贝给了那孩子!那不是普通锉刀,是八级工才配使的洋货!”
晾衣的李婶停下动作:“真给出去了?他自个儿不用?”
“亲眼见的!”孙二婶一拍膝盖,“我昨儿路过库房,那刀就摆桌上,亮得能照出人影。易辰拿它修铁皮,跟切豆腐一样利索。黄师傅打的零件都比不上这个光洁度。”
王嫂抱着木盆凑近:“可前些日子你还说……他是资本家私生子,图谋家产?”
孙二婶咳嗽两声,端起茶缸吹了口气:“那是我没看清人。现在明白了——人家不是靠爹,是靠本事吃饭的。你们家漏雨,他画张图就解决了;轧花机三个月动不了,他一抹油就转了。这不是能人,是活鲁班再世!”
“那叫啥名字?”李婶问。
“不能叫名字。”孙二婶摇头,“叫‘工’。易工!一个‘工’字,说明人家是凭手艺立身的真匠人。你听这称呼——易工,易工,听着就踏实。”
话音未落,小顺子从墙角窜出来,耳朵竖得笔直。
“易工?”他重复一遍,眼睛猛地发亮。
他转身就跑,一路喊到井台边:“A-1报告!易工正在调试新机器!重复,易工正在调试新机器!”
几个孩子立刻从各屋钻出,排成歪歪扭扭的一列。小顺子举起树枝当指挥棒:“目标——故障水车!武器——图纸炮弹!准备发射!”
孩子们齐声高喊:“发射!”
他们掏出随身带的小石子,对准贴着“水车”二字的纸靶猛打。每扔一次,就喊一声“易工图纸到!”。
赵大爷拄着拐杖走出屋子,听见这阵势愣了一下。他本想呵斥几句,可听着听着,嘴边那句“胡闹”竟咽了回去。
他转向站在院中的易中海:“老易,你听见没?”
易中海正蹲着检查一只旧轴承,头也没抬:“听见了。”
“他们叫他‘易工’。”
“嗯。”
“比当年他们叫我‘铁手老易’还响亮。”
易中海停下手里的活,手指摩挲着轴承外圈的锈痕,半晌才说:“该这么叫。”
赵大爷没再说话,只默默点头。他转身回屋,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纸——那是他昨晚偷偷描的导流槽结构图。他对着阳光看了看线条,又摸了摸边缘的折痕,最后把它塞进贴胸的口袋里。
库房内,易辰放下锉刀,将修好的导流片取下,放在图纸旁比对。四个卡口严丝合缝,与设计线完全重合。他伸手试了试切面,指尖滑过毫无滞涩感。
他抬头看了眼窗外。
一群孩子正围着小顺子,争抢写着“易工指令”的纸条。有人高喊:“B-3请求支援!我家屋顶要塌了!”另一个接话:“派易工去!一张图就能救场!”
孙二婶坐在屋檐下,捧着茶缸笑呵呵地看热闹。见易辰望过来,她立刻挺直腰板,冲他扬了扬手中的缸子,像是敬酒。
易辰没笑,也没挥手。他低头翻开新图纸,拿起铅笔,在标题栏写下“导流系统原型校正图(二稿)”。笔尖划过纸面,发出稳定而清晰的沙沙声。
小顺子突然冲进库房,满脸通红:“易工!易工!”
易辰笔尖一顿。
“外面……外面都叫你易工了!是我先喊的!现在全院都知道了!你要不要也给我们每人起个代号?比如我是‘图纸先锋’?”
易辰看着他额头上沁出的汗珠,沉默两秒,把手中铅笔递过去:“先画直线。”
小顺子接过笔,咧嘴一笑,转身就要往外跑。
“回来。”易辰说。
小顺子刹住脚。
“图纸不准,代号就是废纸。”
小顺子挠头,又跑回来,搬了个小板凳坐下,盯着桌上的草图看。他咬着嘴唇,一笔一划开始临摹基础视图。
院中,孙二婶的声音再次响起:“昨儿张家媳妇说她男人不信这些,结果今早亲自来问能不能给厨房做个排烟道。我说啥?我说——‘你得去求易工,人家不接白条,只认问题清单’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