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,风从山脊上滑下来,带着湿土与草木灰的气息。
王亿生倚在废学堂的门框上,像是被时间遗忘的一块旧砖。
他闭着眼,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昨夜那一场血书,不只是耗尽了力气,更像是从灵魂深处剜走了一部分——他的记忆,又一次开始崩塌。
母亲的模样,模糊了。
那个曾为他缝补冬衣、在炉火旁哼着古谣的女人,如今只剩下轮廓。
她是第七座失忆之城的祭品。
十万年里,他亲手埋葬过多少至亲?
早已数不清。
可每一次遗忘,都像是一把钝刀,在心口来回割磨。
他苦笑,缓缓睁眼。
天光微亮,巷口有薄雾浮动。
地上,几支彩色粉笔整齐地排成一列,红、黄、蓝、绿,像是孩童用尽全力捧出的珍宝。
不远处,小石头蹲在墙根,双手抱膝,眼睛偷偷望着他。
“你……放的?”王亿生声音沙哑。
小石头点头,又摇头,最后小声说:“您说过,字要写得亮一点,孩子们才看得见。”
一句话,如星火落进寒潭。
王亿生心头猛地一热。
不是因为感动,而是——有人记得他说过的话。
在这个连他自己都在遗忘的世界里,竟还有人把他的言语当真,当成某种值得守护的东西。
他慢慢起身,腿有些发麻,像是刚从漫长的冬眠中苏醒。
他拾起一支红色粉笔,走向那面残破的黑板。
木架歪斜,半边坍塌,但还能用。
指尖触到粗糙的石板表面,他深吸一口气,写下三个字:
人之初。
笔画刚落,空气忽然泛起细微波纹,如同水面被无形之手轻拨。
三尺之内,光影微漾,仿佛有看不见的记忆丝线被唤醒。
一位路过的老太太猛然停下脚步,手里菜篮差点掉落。
她盯着那三个字,嘴唇微颤:“这字……我爹以前抄过……”
声音很轻,却像一道惊雷劈开晨雾。
她的眼角泛起泪光,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角,像是在触摸某个尘封多年的梦。
她没再说话,只是站着,久久不动,仿佛只要一走开,那段记忆就会再次消失。
王亿生看着她,心中涌起一种久违的情绪——不是力量,不是无敌,而是存在感。
他曾站在昆仑之巅俯瞰王朝更迭,曾在洪荒时代与神魔论道,可那一刻,他觉得自己终于重新活在了人间。
小石头悄悄靠近,仰头看着他:“王老师,还能写别的吗?我想记住。”
王亿生低头看他,孩子眼里没有敬畏,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纯粹的信任。
就像千年前,那些围坐在篝火旁听他讲《诗经》的少年。
他笑了笑,换了一支白色粉笔,在“人之初”后继续写下:
性本善。
两字落下,黑板裂痕中竟渗出淡淡金光,转瞬即逝。
远处,一只老猫突然抬头,对着学堂方向“喵”了一声,尾巴高高翘起,像是在回应某种古老的召唤。
就在这时——
王亿生眉心一跳。
不对。
太安静了。
连鸟鸣都少了。
他抬眼看去,镇口那座老旧的钟楼,指针竟微微晃动了一下,仿佛被人倒拨。
而墙上几十年前刷写的标语,“农业学大寨”,边缘正在缓慢褪色,像被橡皮轻轻擦去。
他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记忆抹除,开始了。
这不是自然遗忘,是规则层面的清除。
有人在动用“天地账簿”的权柄,要将他存在过的痕迹,从整个小镇的认知中彻底抹去。
是谁?
谢无书……
他冷笑一声,却不慌乱。十万年风雨,岂会怕一次清算?
但他低头看向小石头,看到孩子手中紧握的那半截粉笔——那是他百年前留在这里的教具,如今却被当作“圣物”供奉。
他忽然明白,这一战,不再只是他一个人的执念。
而是无数凡人用记忆为他点燃的灯。
风起了。
王亿生缓缓蹲下身,手掌轻轻覆在小石头的手背上。
孩子的手很凉,但心跳很稳。
他闭上眼,低声呢喃,仿佛在对整个世界许诺:
“总有些字,不该被擦掉。”
风卷着尘灰在巷口打了个旋,像是时间迟疑的脚步。
王亿生的手仍覆在小石头的手背上,掌心温热,却已渗出冷汗。
他闭着眼,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