端木风搁下笔,指尖压在账册边缘一道极细的朱砂痕上。那行字歪斜如虫爬——“戌时三刻,城隍庙”,像是随手记下的时辰,却与整页工整笔迹格格不入。
他盯着那抹红,眉骨疤痕微微一跳。
不对劲。
药商供词里从没提过城隍庙。东厂交接用的是破庙、暗巷、码头货栈,哪有蠢到把密令写进账本还留着等查的?可若只是误笔,为何推演中看见药商落笔时左手压着铜钱,动作僵硬得像在临摹?
这波不在大气层,是有人在钓鱼。
但他得咬钩。
闭眼,意识沉入青铜黑匣。精神力如刀割过脑髓,画面倒流:昏灯下药商执笔,朱砂点纸,左手铜钱轻移,每写一笔便对照一次钱文上的刻痕。那不是普通铜板——是前朝废币,背面刻着北斗七星图。
推演终止。
端木风睁眼,额角渗出冷汗。第二次机会耗尽,但够了。
这不是记录,是加密。用废币做模板,将真实指令拆解成看似无意义的时间地点组合。而“戌时三刻”根本不是时间,“城隍庙”也不是地点——是代号。
他蘸水涂上朱砂字迹,颜料遇湿泛起一丝青光,果真掺了云母粉。这种矿料只产于北境雪线之上,宫中仅用于密奏火漆。寻常人看不出异样,但遇潮反光,正是传递暗语的标准手法。
不能再拖。
他提笔写下一道手令,命人送往醉仙楼:“请谢姑娘即刻来府,带朱砂显影水。”
半个时辰后,月白劲装踏进书房门槛。谢昭宁袖口微扬,取出一只琉璃小瓶,液体透明无色,瓶底沉淀着细微金粉。
“前朝太医院的东西,”她低声,“一滴见真章,用完就没了。”
端木风点头,将账册翻至那页,推到案心。
谢昭宁屏息,以细毛笔尖挑起半滴显影水,沿朱砂字缓缓涂抹。液体渗入纸面,瞬间,几行蝇头小楷浮现在原字下方,淡如烟雾:
“城隍庙功德箱底,有密信。”
字迹极细,若非两人俯身贴近,几乎无法察觉。
空气凝住。
端木风眼神骤冷。东厂竟把情报藏在百姓祈福之所?香火缭绕之地,人人皆可投币叩首,谁会怀疑功德箱成了传讯通道?更狠的是——若非掌握破解之法,哪怕打开箱子也找不到夹层。
谢昭宁收笔,指尖轻抚纸面:“他们算准了,没人敢动神龛重地。”
“所以咱们偏要动。”端木风冷笑,“而且要堂堂正正地动。”
“我去。”谢昭宁已转身,“我是落难郡主,捐香火合情合理。你留在这里守局,我在外取信。”
“不行。”端木风皱眉,“若东厂设眼,见生面孔靠近,立刻警觉。”
“所以我不会空手去。”谢昭宁从腰间解下一袋银元,哗啦倒入掌心,“十两整,够烧三炷高香。香客捐这么多,只会觉得我诚心,不会多想。”
她顿了顿,杏眼微眯:“再说了,你以为我这些年在江湖上混,靠的是运气?”
端木风没再拦。
谢昭宁换下劲装,披一件素色斗篷,发间玉簪换成银蝶,手中提一盏莲花纸灯,仿佛真要去祈福的闺秀。出门前,她回头看了端木风一眼。
那一眼,没说话,却分明在说:等我回来。
城隍庙坐落于南市口,白日香客不断。谢昭宁缓步而入,脚下软牛皮靴踏在青石板上无声。她先在香案前点了三支安神香,掷筶筶得了个上上签,引得旁边老妇连连念佛。
随后她走向功德箱。
那是个乌木雕花箱,正面刻“积善之家必有余庆”,底下垫着红布。她从容掏出银袋,一枚一枚投入箱中,声音清脆。围观几人只当她是大户人家小姐,无人注意她指节微曲,腕部肌肉绷紧。
投完银,她跪拜下去,额头触地。
就在这一瞬,右手食指如蛇信般探入箱底缝隙。指尖触到一道凸起——不是木接缝,是人为嵌入的金属条。她顺着滑动,摸到夹层暗扣,轻轻一拨。
一张折叠纸条落入掌心。
她不动声色收回手,继续叩首三下,起身时脚步稳如平常,连斗篷都没晃一下。
走出庙门五十步,她拐进窄巷,背身靠墙,迅速展开纸条。
纸上只有一个字。
血写的“陆”。
墨未干透,腥气扑鼻,像是刚写不久。字体扭曲,似是仓促之间以指代笔,蘸血而书。
谢昭宁瞳孔一缩。
这不是汇报,是预警。
“陆”字出现,意味着陆九渊本人或其核心势力即将行动。而这张条子藏得如此隐秘,说明送信人不敢明言,只能以最简方式示警。
她立即将纸条塞入袖中暗袋,外面覆上一层蜡封。这是她自创的防潮夹层,哪怕暴雨冲刷也不会浸湿字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