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 看不见的伤痕

事件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,在舆论场激荡起巨大的涟漪后,终究缓缓沉底,水面复归平静,只留下一些难以察觉的浊迹。媒体的热点转向了新的奇闻,学术圈在短暂的震惊后,继续沿着固有的轨道运行。生活,似乎总是善于遗忘。

江辰的案子进入了漫长的司法程序。正如林晓所料,现有的法律条款,在面对这种新型的、以心理操控为核心的罪行时,显得力不从心。精神虐待的界定模糊,难以量化;那些潜意识音频,虽然被成功提取,但无法直接、唯一地证明其对夏楠造成了“可测量的严重精神损伤”——至少,在法律要求的严格证据层面上是如此。最终,检方以侵犯公民个人信息、非法篡改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等较轻的罪名提起公诉,预计刑期不会太长。

赵震将这个结果告知林晓时,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无力感。“我们能做的,只有这些了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至少,把他从夏楠身边弄走了。”

弄走了。是的。但这远远不够。江辰毁掉的,不是一个案件,是一个人赖以生存的整个内心世界。

夏楠离开了研究所,请了长期病假。林晓定期去看望她,与其说是治疗,不如说是一种陪伴。夏楠住进了城郊一个安静的疗养院,窗外是萧索的冬日园林。她不再崩溃哭泣,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坐着,看着窗外光秃的树枝,眼神空茫。

她的理性似乎在慢慢回归,能够清晰地分析天气,讨论书籍,甚至偶尔还能提及一些专业的碎片。但那种被连根拔起后的不确信感,如同附骨之疽,缠绕着她。她会突然停下话头,茫然地问林晓:“林医生,你确定刚才我们说的是这件事吗?我的记忆……没有出错?”或者,在听到任何稍微尖锐的声响时,身体会无法控制地微微一颤,眼神瞬间被警惕和恐惧填满。

江辰的声音已经从她的物理世界中消失,但那长达数年的、系统性的否定和恐惧植入,已经深刻地改变了她的神经通路。她像是从一场漫长而可怕的催眠中醒来,身体获得了自由,灵魂却还困在那个由谎言构筑的迷宫里,找不到出口。重建被摧毁的信任——对世界的,对他人的,尤其是对自己的——将是一条无比漫长,甚至可能永无尽头的路。

林晓坐在她对面,看着这个曾经光芒四射的科学家,如今像一座被抽空了内容的精美雕塑,心里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,只有一种沉重的、挥之不去的悲哀。

初冬的第一场雨夹雪悄然来临,细密的冰晶敲打着疗养院的窗玻璃,发出沙沙的轻响。从夏楠那里离开,林晓驱车回到市区的诊所。天色灰蒙,街道湿漉漉的,行人裹紧大衣匆匆而行,没有人留意到车内这个疲惫的女人。

诊所里依旧整洁、安静,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氛。她脱下外套,在办公桌后坐下。电脑屏幕亮着,光标在空白的文档上闪烁。

她点开一个命名为“特殊案例追踪”的文件夹,找到了属于夏楠和江辰的那一份。里面记录着从第一次在派出所见到江辰,到研讨会当天的音频公之于众,所有的笔记、分析、推断。

她滚动着页面,目光掠过那些冷静客观的专业描述,最终,在文档的末尾,她停了下来。

窗外,雨雪依旧。室内,只有键盘轻微的敲击声。

她缓缓地,在最后一行,敲下了一段话。那不是病例分析,不是法律结论,而是她穿透这一切纷扰后,最沉痛,也最清醒的认知:

“最完美的受害者,是让世界都相信,加害者才是需要同情的那一个。”

她看着这行字,看了很久。

然后,她保存,关闭了文档。

屏幕暗了下去,映出她平静却难掩倦容的脸。没有如释重负,没有沉冤得雪的畅快。只有一种深知某些伤痕永远无法真正愈合的清醒,以及一种面对人性深渊时的、无言的沉重。

雪,静静地下着,覆盖了城市的喧嚣,也覆盖了那些看不见的伤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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